悼　杨　铨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评点】

《鲁迅日记》1933年6月21日：“下午为坪井先生之友樋口良平君书一绝云：‘岂有豪情似旧时，……’”写给景宋的本诗题款，则记“酉年六月二十日作”。题目是编入《集外集拾遗》时，为许广平所加。

杨铨，字杏佛，国民党党员，中央研究院总干事。1932年与蔡元培、宋庆龄等发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任副会长兼总干事；鲁迅应蔡元培之邀参加该同盟，被选为上海分会执行委员。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反对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揭露国民党政府狱中虐囚真相，并积极营救被捕政治犯，在社会上造成很大影响，因而遭到当权者的忌恨，必欲除之而后快。但蔡元培在国民党内地位很高，宋庆龄是孙中山夫人，鲁迅则在国内外广有影响，都不便贸然下手，所以他们选中了总干事杨杏佛，派蓝衣社特务在1933年6月18日将他刺杀于上海法租界亚尔培路。

刺杀杨杏佛，是对蔡元培、宋庆龄和鲁迅等人的警告，同时也想造成一种恐怖气氛来震慑知识界。但实际上却暴露出国民党统治者的虚弱和残暴，他们连一点不同意见也听不得了。鲁迅说：“像他（指杨先生），本来是国民党方面的人，至于要同情共产党，我看也不过为了民族而已。”（见冯雪峰《回忆鲁迅》）这种恐怖手段，当然也会吓住一些软弱的文人，但“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鲁迅明知有危险，但仍毅然去参加杨杏佛的丧礼。

许寿裳回忆道：“1933年，‘民权保障同盟会’成立，举蔡先生、孙夫人为正副会长，鲁迅和杨杏佛、林语堂等为执行委员。6月，杏佛被刺，时盛传鲁迅亦将不免之说。他对我说，实在应该去送殓的。我想了一想，答道：‘那么我们同去。’是日大雨，鲁迅送殓回去，成诗一首：岂有豪情似旧时，……。这首诗才气纵横，富于新意，无异龚自珍。是日语堂没有到，鲁迅事后对我说：‘语堂太小心了。’”（《亡友鲁迅印象记》）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鲁迅曾说自己经过种种挫折之后，早已是一个不能已于言的人，这里就以一种曾经沧海的过来人口吻，表示自己已经没有旧时的豪情，世事变幻早已司空见惯，花开花落都由它去罢！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但是，哪里能想到现在又将眼泪与江南的雨水一同洒落，为中国百姓失去这样一个战士而与天同哭呢！

本诗先抑后扬，沉痛之至。

战友的牺牲，使鲁迅感到悲痛；但国民党统治者的暗杀政策并没有吓倒他，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战斗情绪。

鲁迅在6月25日至增田涉信中说：“目前上海已开始流行中国式的白色恐怖。丁玲女士失踪（一说被惨杀），杨铨氏（民权同盟干事）被暗杀。据闻在‘白名单’中，我也荣获入选，而我总算还在写信。”同日致山本初枝信中又说：“近来中国式的法西斯开始流行了。朋友中已有一人失踪，一人遭暗杀。此外，可能还有很多人要被暗杀，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手枪。”

当时报上谣传某人避杭州、某人匿庐山，而鲁迅则躲到青岛避暑去了，他回答道：“西湖是诗人避暑之地，牯岭乃阔老消夏之区，神往尚且不敢，而况身游。杨杏佛一死，别人也不会突然怕热起来的。听说青岛也是好地方，但这是梁实秋教授传道的圣境，我连遥望一下的眼福也没有过。‘道’先生有道，代我设想的恐怖，其实是不确的。否则，一群流氓，几支手枪，真可以治国平天下了。”（《伪自由书·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