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呐喊》

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

【评点】

《鲁迅日记》1933年3月2日：“山县氏索小说并题诗，于夜写二册赠之。”山县氏是指山县初男，在中国工作的日本人，因喜爱中国文学，经内山完造介绍，与鲁迅认识。鲁迅所赠二册书，是《呐喊》与《彷徨》，题诗则是《题枙呐喊枛》与《题枙彷徨枛》。

《呐喊》是鲁迅第一本小说集，收1918年至1922年所作小说十五篇，1923年5月由北京新潮社出版。1930年第十三次印刷时，抽去《不周山》一篇，存十四篇。

“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弄文，即所谓“昔曾弄笔，志在改革”也；罹，遭遇，陷入；文网，文化统制的网罗。本联是说自己写作以来的遭遇：弄笔写文章，却陷入了统治者所张布的文网里；反抗传统思想，却违逆了世俗人情而不见容于社会。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积毁销骨，见《史记·张仪列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意思是说，众人一起开口污蔑，连金属也可熔化掉，毁谤积累得多了，可以把骨头都销解掉。这也是“抗世违世情”的结果。至于对社会的批评，其实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只不过是在纸上空留一些声音罢了。

本诗所说的“罹文网”，并不限于《呐喊》写作时期，而是包括该书出版之后十年来的遭遇。如1926年三一八惨案之后，鲁迅因撰文抗议段祺瑞政府开枪屠杀请愿群众，而受到通缉，1930年因参加中国自由大同盟和左翼作家联盟，又受到国民党政府的迫害。文网历代都有，而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则编织得愈来愈密，收得愈来愈紧，常有《宣传品审查条例》之类出笼，鲁迅在他的杂文和书信中多有揭露。

而诗中所谓“违世情”，也不仅仅是指有违于统治者的“世情”，同时还包括民众的“世情”，因而所谓“积毁”，也不仅是积当权者和无聊文人之毁，而且还包括不能接受新思想的民众之毁。正如鲁迅在《答有恒先生》一文中所说：“我先前的攻击社会，其实也是无聊的。社会没有知道我在攻击，倘一知道，我早已死无葬身之所了。……民众的罚恶之心，并不下于学者和军阀。近来我悟到凡带一点改革性的主张，倘于社会无涉，才可以作为‘废话’而存留，万一见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吃苦头或杀身之祸。古今中外，其揆一也。”

鲁迅之不能见容于社会，生前死后不断受到毁谤，是由于他的反传统思想太彻底了，他的行事方式与中国历来的“和光同尘”的古训相去太远了。然而，中国若要前进，则非彻底改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