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二首（大江日夜向东流）

大江日夜向东流，聚义群雄又远游。

六代绮罗成旧梦，石头城上月如钩。

雨花台边埋断戟，莫愁湖里余微波。

所思美人不可见，归忆江天发浩歌。

【评点】

这两首诗是写赠给日本友人的。《鲁迅日记》1931年6月14日：“为宫崎龙介君作书一幅云：大江日夜向东流……。又为白莲女士书一幅云：雨花台边埋断戟……”。宫崎与白莲（柳原烨子）是夫妇，同至上海。宫崎龙介的叔父宫崎寅藏（又名宫崎滔天，别名白浪庵滔天）是孙中山的战友，早年参加兴中会，后又参与组建同盟会，对孙中山革命事业多有帮助。鲁迅在日本留学时，亦曾与之相识。因这层人事关系，两首诗所写，都与国民党的历史和现状相关。

第一首着重写现状：

“大江日夜向东流，聚义群雄又远游。”“大江日夜”句：盖自孔子在川上发出“逝者如斯”的感叹之后，历代诗人，常有以江流起兴，言时间之易逝，语历史犹流水。如南朝诗人谢朓《赠西府同僚诗》云：“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北宋词家苏轼《念奴娇》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本诗所说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即在长江之边，故亦用江水起兴，言其变化。聚义群雄，昔者强盗结伙为寇，皆称群雄聚义，却常因分赃不匀而互相火拼。此处则指国民党各派系都自称继承孙中山遗志，大家聚集在一起，但因利益矛盾而不断的斗争。远游，《楚辞》中有《远游》篇，说的是托配仙人，周游天地。此处用之，具有讽刺意味，是指斗败者出国或异地远避，亦有表示不支持掌权的蒋介石，而辞职远走的。

“六代绮罗成旧梦，石头城上月如钩。”六代，指东吴、东晋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共六个朝代，都在南京建都；绮罗，高级丝织品，借指繁华生活。石头城，指南京，故址在今南京市西边石头山后。这里是说，像六朝一样繁华的生活已经过去，不会再来，现在只有如钩的新月照在石头城上，显得非常凄凉。

第二首着重写历史：

“雨花台边埋断戟，莫愁湖里余微波。”雨花台，在南京市南边聚宝山上，因蒋介石政权在此屠杀共产党人而闻名，故有些注家以为本句是谴责蒋介石残害革命者，但“埋断戟”三字不可解。又有说这里原是城防炮台，有废弃武器，可谓“埋断戟”，但又与本诗主题不合，且与下句不连。其实，这两句说的都是国民党的历史事实。盖1911年11月，由革命党人所组织的江浙联军攻打南京，最后是从天保城和雨花台攻入的，12月2日南京光复，迎接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在雨花台曾有激战，故以“埋断戟”来表述，犹杜牧《赤壁怀古》中所谓“折戟沉沙铁未销”也。下句，指莫愁湖景区建有纪念碑，纪念江浙联军攻克南京的阵亡将士，上有孙中山的题词：“建国成仁”，算是这段历史余留下来的微波。

“所思美人不可见，归忆江天发浩歌。”美人，屈原《九章·思美人》云：“思美人兮，揽涕而竚眙。”这里指参加辛亥革命的革命党人。现在已看不到这些革命者了。发浩歌，屈原《九歌·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此处是说，你们回国之后，只有隔海回忆，对着江天浩然长叹了。

鲁迅是革命阵营中的过来人，对同盟会—国民党的历史非常清楚，知道先烈们是怎样抛头颅洒鲜血才取得新的政权，而现在的当权者却完全变质了，争权夺利，镇压革命。面对当年革命者的后人，怎能不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