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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传播的秩序:中国人的智慧
1.4.1.4 四 文明传播的法则是自然生态与人类活动的良性平衡

四 文明传播的法则是自然生态与人类活动的良性平衡

自然生态,并非如时下人们所说的“是经济发展的制约因素”,而是一切人类文明存在、发展、传播的最深的物质根基与精神根基,是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生态变化是深奥的“历史之谜”的谜底:生态存则万物存,生态毁则万物灭,“自然破碎处,万物不复存!”

文明传播的内在肌理和法则是自然生态与人类活动的良性平衡。现代西方文明的发展模式是建立在剥削全球生态资源、造成全球生态灾难的错误基础上的,它从反面提供的生态教训已足够深刻:1962年,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在引起世人震惊的名著《寂静的春天》结尾处写道:“‘控制自然’这个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象的产物,是生物学和哲学还处于低级幼稚阶段的产物,当时人们设想让大自然为人们的方便有利而存在……这样一门如此原始的科学(指当时的应用昆虫学)却被最现代化、最可怕的化学武器武装起来了;这些武器在被用于对付昆虫之余,转而威胁着我们整个的大地,这真是我们的不幸。”[7]

在《寂静的春天》出版30年后的1992年,全球滥施农药的现象仍然有增无减:仅美国每年为农场生产的农药就高达11亿吨,危险的化学药品的生产增长了400%,致癌物遍布全球地表水和地下水,各种致命的疾病层出不穷。卡森预言:事情在变好以前会变得更糟,因为化肥和农药在促进农业丰收上有利可图,比污染更难清除的是现代社会的另外两大污染:金钱和权力的污染。西方模式的现代化不仅是将巨毒农药洒入农田而污染了大地上的一切,随着西方现代价值观的扩散,这种文明的毒素在将全世界无辜的人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同时,还污染和毒化了全人类的心灵:金钱崇拜、权势崇拜席卷全球,世界变得鄙俗不堪。

卡森在《寂静的春天》第十六章中以“崩溃声隆隆”为题,写道:“生命是一个超越了我们理解能力的奇迹,甚至在不得不与之斗争时,我们仍需尊重它……”[8]而现代人的最大难题是:尽管认识到经济发展会促成生态灾难,但人们宁愿牺牲子孙和未来,也不愿放弃眼下经济发展带来的哪怕是一点点的舒适便利。以2002年的中国为例,尽管人们知道汽车制造污染、资源昂贵且面临枯竭、驾驶危险且经常遭受交通堵塞之苦,但“入关”以后的降价引起抢购轿车的狂潮,许多高污染、低价格的轿车被抢购一空。比政府官员用人民血汗享受豪华轿车这种“司空见惯”的腐败痼疾更可怕的,是全社会受到“处于低级幼稚阶段”的西方物质主义世界观的影响,总是企图控制自然、征服自然,总是以外在物质成就衡量一切,结果控制、征服自然的人类行为遭到了自然的反抗与报复:2002年春,肆虐的沙尘暴,从俄罗斯、蒙古出发,一路席卷挟裹着中国西北、华北、东北荒漠上裸露的地表土,长驱直入东南沿海的广大地区,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大树被连根拔起,沙尘越过海洋,直扑韩国、日本等国,并且越过地球最宽阔的水域——太平洋,直达美国西海岸。这场沙尘暴真是“全球化”的活写真!

比沙尘暴更无形也更可怕的,是肆虐在人们心头的对金钱、权势、奢靡、腐败、堕落、新奇刺激、时尚等一切浅薄之物的崇拜风暴。电视屏幕永远是富豪大亨们包买天下、巧取豪夺的地方,是流氓地痞大打出手的地方,是哗众取宠的明星们自我展示丑陋的地方,而无知的少男少女们,却为了这些人而浮想联翩、歇斯底里。

圣雄甘地尝言:“地球足够供养人类,却供养不起人类的贪婪。”圣人孔子则在《论语》中简洁地概括出这一居高难下的社会局面:“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自美索不达米亚以来一再重演的文明悲剧,揭示出这样一个简单的历史真理:比物质力量更难控制的,是人心。现代文明已然行进到这一最后阶段:要么,贪婪的人欲获得控制和升华,文明得以新生;要么,文明毁灭。置身于非洲这人类起源地的满目疮痍的灾荒、贫困、动乱中,怀着对西方富裕国家的麻木不仁的义愤,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阿尔伯特·史怀泽写道:“人类已经丧失了预见和自制的能力,它将随地球的毁灭而完结。”[9]

毁灭的阴影深藏于西方世界观中,深藏于西方人对自然万物所持的致命的“幼稚”与“狂妄”态度中。在现代西方多种族杂居和竞争的社会中,占据主流地位的思想是借重科技创新这种便捷而有力的手段获得商业成功。知识之树始终茁壮成长于西方社会。基督教思想由犹太教变化而来,它将希腊科学知识之树改装为教会神学之树,科学知识是这些航海商业民族对付变化莫测的大海和商业机会的法宝、神明和宠儿。“上帝”之所以受到崇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让红海的海水突然从中间分开,以便摩西率领犹太人逃出埃及。耶稣传教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他表演的“奇迹”。这些奇迹是原始巫术的遗迹,又是现代科学的始祖。

公元1500年前后,那条引诱亚当夏娃堕落的漂亮的羽蛇,又一次飞临地中海的上空。这次它向亚当夏娃的后裔——西方民族发出的仍是那古老的诱惑:再尝一次那知识之树上的禁果!西方人像他们的祖先亚当夏娃一样,初尝之下觉得知识之果甘美异常,于是自动走出伊甸园,开始了以科学技术操纵万物、制造万物的历史进程,现代科学家和技术专家被想象为可以神秘地发现并进而操纵事物的自然进程,使事物产生有利于人类变化的新造物主。“上帝”因此被废弃不用,伊甸园也因此任其荒芜。

科学代替上帝成为新的神明,技术代替巫术不断变幻出操纵万物的“魔法”。欧洲近代文化,以文艺复兴时代开始的美术、文学、古典音乐为代表,一度显现出耀眼的辉煌。现代科学技术知识使西方文明逐渐取得优势,以机械化大生产、科技进步、人口密集于城市为标志的现代文明,加速度地运转并波及世界,最终把全人类联结为一体。现代科技似乎打破了数千年来人口压力—自然生态—社会稳定之间的固定文明模式,科学技术以及一切西方知识包括其特有的政治观念与制度、经济产品与文化成就使志得意满的西方人横行世界。然而,伴随经济迅速发展和海外殖民空间的饱和,人口膨胀的压力这把宝剑此刻再现寒光:为争夺海外殖民利益与欧洲势力范围,西方列强自相残杀,仅仅1914~1918年的世界大战便使850万士兵、1000万平民丧生,直接间接经济损失3300亿美元。经过20年的短暂休战,世界大战再度爆发,1500万士兵、1000万平民丧生,经济损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13倍。西方列强又一次重演了美索不达米亚的文明悲剧,一味扩张的文明胃口最终吞噬了自己。

“该隐杀弟”的下一幕是“诺亚洪水”。现代科技不仅以现代市场和现代国家权力的形式促进贫富分化和社会动荡,它还引起了全球范围疯狂的军备竞赛,上万亿美元的资金不被用于救助不幸者,却被用来制造、储备人类互相残杀和自我灭绝的武器,生物化学武器、核武器等巨大恐怖使人间犹如地狱。像诺亚的警告遭到人们嘲笑一样,马尔萨斯所预言的人口噩梦,也因所谓“改良土壤、品种杂交、普施化肥和农药”的“绿色革命”而被一再怀疑和批判。直到20世纪70年代,人类文明对整个地球生物圈的致命威胁日益显露。生物多样性危机、全球气候变暖、臭氧空洞、资源耗竭、大气污染、淡水紧张、人口爆炸、社会动荡……人类文明展现出自我毁灭的可怕前景。频繁发作的自然灾害、沙漠化、气候异常等等,其规模危害远远超过诺亚时代席卷中东世界的洪水,随着地球表面处处人满为患,哪里还有衔来橄榄枝的鸽子、劫后重生的彩虹?现代基因技术图谋砍断“上帝”为保护生命之树而设立的四面旋转的“火剑”,生命伟大的自我循环,将被人为破坏:自然、历史、文明将何以自存?

我至今仍时常缅怀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与黄河在青海源头地区的第一次相遇:黄河以无比的清澈和温柔向我袒露她圣洁的裸体,她无声而迅疾地奔流,两岸的青山肃立着,为她默祷,阳光爱抚着河边洁净的细沙,爱抚着整个大地,蓝天高远无极而又伸手可触,它就环绕在你四周,等待着你的亲吻、拥抱和舞蹈。苍鹰在清风里盘旋,向这广大无人区里的稀客致意。黄河以自己天真无邪的献身,圣化着四周的空气。行文至此,我的胸中再次泛起感动的波涛:我们都曾经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啊!怎样污浊和断绝的命运在等待着我们!

黄河啊,你这永生不息的河流,你是从我们的血液、我们的呼吸、我们心的每一阵疼痛和柔情中流出的。你孕育于天命的最深处,然后潺潺而来,穿越了清澈的童年、奔放的青春、一望无际、波澜壮阔的历史,悠悠五千载的岁月。从你的波涛中,升腾起一个个伟大的思想,一代代灿烂的文明。然而,当越来越多的泥沙玷污着你的身体,你开始愤怒,汹涌,咆哮,哭泣。无边的狂沙席卷而来,遮蔽了前方的大海,你看到两岸的谎言越垒越高,自身被贪婪污染成恶臭,你的哭声越来越嘶哑、微弱,终于,你的最后一颗眼泪,被一阵猛烈的沙尘劫持得无影无踪!干枯的河床上堆满了有形无形的垃圾。

哪里啊哪里!哪里是你圣洁之泉的泉眼、你美丽的清波、你清凉甘甜的气息,赐予我们这些沙漠中的迷路者以新生的源头活水!

【注释】

[1]《易经·贲卦·彖辞》。

[2]雪莱:《西风颂》。

[3]据中国天主教主教团《圣经》1992年版;张久宣编《圣经故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4]《尚书·泰誓》。

[5]据葛剑雄《亿兆斯民》,香港中华书局1989年版;吴国盛:《现代化之忧思》,三联书店1999年版。

[6]新华社2002年3月4日电,《今晚报》2002年3月5日第10版。

[7]卡森:《寂静的春天》,第263页,吕瑞兰、李长生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8]卡森:《寂静的春天》,第242~243页,吕瑞兰、李长生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9]卡森:《寂静的春天》扉页,吕瑞兰、李长生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