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精神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道路
杜寒风
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从稽山镜水里走出,为了闰土、祥林嫂们和他们的后代不再充当奴隶,穷毕生心血,为民族利益冲锋陷阵,甘做大众的孺子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灵柩上盖着写有“民族魂”三个大字的旗帜,他的作品被翻译成几十个国家的几十种文字,为不同肤色的读者所晓知。鲁迅的人格典范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楷模,鲁迅精神映现着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其精神的力量给代代中国人以鞭策和激励。鲁迅所走过的道路上,虽然布满了荆棘,但他开辟出来的路通向光明。鲁迅的道路,当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所应选择的正确的道路。
按照当今西方学人的理解,知识分子被称为“社会的良心”,知识分子是人类的基本价值如理性、自由、公平等的维护者。在山河破碎、列强凌辱的旧中国,鲁迅关注民众,要医治社会的痼疾,几易学科,选择了文学这一样式为提高国民素质而耕耘。他作为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早在新文化运动之际就已经站在社会的舞台上,担当起他的责任。他不断向封建的邪恶的黑暗势力作不屈的斗争,直至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即使在梦中,还要向敌人掷去匕首,不减战士的勇猛。鲁迅就是一个有社会良心的文化人。“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1)中国封建王朝的统治在世界文明史上是罕见的,也许是由于我们民族的历史苦难太多,中国知识分子的忧虑一直是各代所贯穿的主题。鲁迅忧虑自己的祖国和民族,对积弊颇深的社会进行反省和改造,基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喊出振聋发聩的号召,响应了革命前驱者的命令。
中国传统的文化土壤,要求知识分子要有一种为了公理而敢于承当的自我意识,这与西方学人的主张有契合点。孟子讲：“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2),表达了知识分子的凛然气概。鲁迅就是在内忧外患的中国,禀承传统知识分子的气节,又纳入共产主义世界观的价值规范,不愧是“替天行道”的民族英雄。他胸怀远大抱负,弘扬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崇高的大丈夫精神,意识到了先进知识分子在推进中国社会进步中的作用。他结合本民族的实际的文化背景,以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指导人生的跋涉,使其成为新思想新意识的源头。鲁迅确信“惟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却是的确的”(3),从革命民主主义者转变为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他“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4)。他认为,“革命文学家,至少是必须和革命共同着生命,或深切地感受着革命的脉搏的”(5)。由于入世与出世人生态度选择的不同,中国知识分子的道路不是单一化的,而呈现出相异的形态。我个人认为,入世较之出世更直接些,更积极些,因为出世从某个角度说,意味着知识分子的回避和苟安的倾向。从历史来看,中国知识分子总是相对独立于政权核心之外,没有形成民主社会的组织上的形式,有益于国家、社会的变革之举往往受到保守势力的阻抑,而遭流产。封建主义的专制统治总是使中国知识分子陷入孤立无望的境地。但即便是洒鲜血,抛头颅,中国进步的知识分子为了公理却敢于面对阴森森的屠刀,唤醒沉睡的国民。中国古代史上的不说,中国现代史上的如鲁迅那样的仁人志士为了拯救祖国于危亡,进行了不懈的抗争,没有丝毫奴颜和媚骨,显示出他们最可宝贵的性格和精神。
中国知识分子这不可灭绝的参与意识,我看主要是知识分子参与社会的意志力作用的结果,自然与知识分子阶层这个特殊的文化载体有着重要的关系。他们所要维护的正是人类的一些价值观念和公众规范。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术语来说,则是“道”。时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讲座教授的余英时在他的《士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指出：“一方面中国的‘道’以人间秩序为中心,直接与政治权威打交道；另一方面,‘道’又不具备任何客观的外在形式,‘弘道’的担子完全落到了知识分子个人的身上”。鲁迅所行的“道”,不只是传统意义上士大夫的“道”,超越了传统“道”之涵义,而行的“道”乃为革命之道、改造之道。正如鲁迅所讲：“由历史所指示,凡有改革,最初,总是觉悟的智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智识者,却必须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有毅力。他也用权,却不是骗人,他利导,却并非迎合。他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他只是大众中的一个人,我想,这才可以做大众的事业。”(6)知识分子应对自身有正确的认识,真正地与人民群众相结合,站到广大的人民群众的立场上来,这条道路是唯一正确的必由之路。
鲁迅直面政治社会秩序,在俄国十月革命炮响之后,辨清了历史发展的客观潮向,投身到革命洪流之中,塑造了知识分子的崭新形象。他反击“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的谬见,他将无产阶级和中国共产党人作为“中国的脊梁”(7)。毛泽东在《五四运动》一文中说过一段著名的话：“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知识分子的最后的分界,看其是否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民众相结合。”只有与人民群众相结合,才能洞察社会、了解人民群众的需求、愿望,也才能为人民群众谋利益。鲁迅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要紧的,在人民群众当中蕴藏着巨大的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的改变世界的力量。
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相结合不仅是理论问题,而且更重要的是实践问题。鲁迅谆谆告诫我们,有志于改革者倘不深知民众的心,设法利导,改进,则无论怎样的高文宏议,浪漫古典,都和他们无干。书房里的互相叹赏,不能解决实际中的困惑。普通百姓的明黑白,辨是非,往往是清高通达的士大夫所缺乏的,轻视民众的偏见,在民众身上看不到进步的曙光的悲观主义论调,将在混有污秽和血的革命中被铁的事实辗得粉碎。另一方面,鲁迅也看到了“迎合大众”的新帮闲,是绝对的要不得的。“也不能听大众的自然,因为有些见识,他们究竟还在觉悟的读书人之下,如果不给他们随时拣选,也许会误拿了无益的,甚而至于有害的东西”(8)。帮闲原意指的是陪着官僚、富豪说笑玩乐、混世凑趣的清客,帮闲给官僚、富豪装点门面,为他们效劳。鲁迅所讲的新帮闲,是指那些对流氓无产阶级的低级趣味和落后的东西加以附和的人。当然,现代中国大众构成的情况比较复杂,随着社会体制的打破、分工的细化,新工种新行业的出现,看待、分析大众内部的构成不能搞“一刀切”。“大众的素质与受过正规、系统和较高的文化教育的知识分子相比,在知识结构、理论素养等方面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大众的鉴赏能力、文化修养还有待提高。大众对精神文化方面的需要也是复杂的,满足他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应作具体分析。合理的、健康的精神文化需求要尽量给予满足,如果不是合理的、健康的,是否也一味满足、迎合,有觉悟的文化人当有自己的明断。低劣的、庸俗的精神产品充斥文化市场,固然有大众方面的问题,然而新帮闲们更难责其咎,他们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有害社会风气的净化……如果对迎合大众的新帮闲们不进行道义上的批评乃至法律上的惩治,有害于身心健康的精神空气将越积越密。”(9)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是先进力量的代表,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在推动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应坚持正确的人民大众观与知识分子观,使人民大众与知识分子构成有机的统一,共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像鲁迅这样的知识分子之所以能够为世人钦佩,除了他为人民群众谋求利益外,他也拥有独立的人格,敢于针砭存在于中国社会的落后的愚昧的旧观念、旧思想,承当了知识分子的改造国家社会的责任,不至于失去知识分子的自信力、先进性。一味趋世附合,人云亦云,充做“新帮闲”,是没有出路的。
鲁迅希冀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置身于救亡中国的火热的斗争之中,与时代跳动的脉搏相合。知识分子发生离合变化并不奇怪,只有不断改造自己,随时代的进步潮流而进击,方为真正的革命者。如若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10),那就会陷入一场人生的悲剧。鲁迅愿知识分子作为战士,为祖国和民族而战。“他往往是站在战士的血痕中,坚韧地反抗着、呼啸着前进。”(11)尽管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但这并不妨碍真正的革命者向着目的地行进。鲁迅曾经以章太炎和高尔基遭遇的不同,做了分析。章太炎随着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失败,逐渐脱离现实,脱离人民,郁郁不得志。高尔基生受崇敬,死备哀荣,其原因乃在于高尔基先前的理想,后来都成为事实,“他的一身,就是大众的一体,喜怒哀乐,无不相通”(12)。我看用这句话来说鲁迅自身也是恰当的。鲁迅为之奋斗的理想乐园,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发展中的中国,到处洋溢着时代的新气息,我们在奔小康的路程上奋进着,祝福的图画,将被我们描绘得更加美丽。
鲁迅省察中国社会,为国为民。人民大众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人民大众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如果鲁迅在世,他不希望他的祖国满目疮痍、生灵涂炭,成为西方大国的附庸,他会希望他的祖国有高度的民主和文明,跃进世界先进的现代化强国之列,使世界上每个国家的人们都知道,做一个祖国领土完全统一的中国人很自豪。
鲁迅逝世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发出《为追悼鲁迅先生告全国同胞和全世界人士书》中高度评价鲁迅道：“鲁迅先生一生的光荣战斗事业,做了中华民族一切忠实儿女的模范,做了一个为民族解放、社会解放、为世界和平而奋斗的文人的模范。”鲁迅这个模范对于我们今天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仍然起着他的巨大的作用。每一个正直的、爱国的知识分子,应该读点鲁迅,像鲁迅那样为中华民族脚踏实地地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我们也要看到,一些青年知识分子追波逐浪,极端个人主义、利己主义、拜金主义至上,私欲膨胀,甚至出现了违法犯罪的不少案例,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与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处理好个人与集体、社会、国家的关系有关,与他们不讲政治、对政治疏远、冷漠有关。一个时期里,我们的一些师长,撰文大讲青年学生要埋头读书,参与政治不是学生所能胜任的。我不敢苟同这种观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利和义务关心自己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书要读,政治也要关心,试想,如果没有历史上爱国学生的激情参与,便不会有五四运动,也不会有一二九运动。鲁迅就反对教青年们躲进书斋去的做法,始终是支持爱国学生的政治热情,并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我愿我们的师长们像鲁迅那样能从中华民族的未来、前途和命运计议问题,要看到年轻的知识分子身上所表现的推进改革开放、献身科学民主、维护国家尊严、实现祖国强盛、统一的积极性、创造性。这种积极性、创造性是十分可贵的,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保护和支持,可能会有些过激的言论、过激的行为,但过分指责是不利于中国社会主义大业的接班人的培养的。如果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连自己国家的前途和命运都漠不关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扮演知识分子的角色呢?那才是愧对了鲁迅的在天之灵。退一步说,为什么还不如中国古代的士大夫有远大的抱负呢?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13)在当前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的今天,我们继续学习鲁迅、研究鲁迅,传承和发扬鲁迅的精神,自有其现实的社会意义。鲁迅从爱国主义者到共产主义者,有一个自身发展的过程,走过了一条值得后人敬佩、学习的道路。在现代中国,中国共产党人代表了中华民族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的、长远的利益,共产主义者作为最彻底的爱国主义者,完全有能力把中国社会主义事业推进到新的发展阶段。“我们并不是想在一夜之间实现一个神话一样改变世界,然而却有许多纤小的、平凡的工作需要我们努力去做。脱离了时代、脱离了人民,就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鲁迅认为：‘太伟大的变动,我们会无力表现的,不过这也无须悲观,我们即使不能表现它的全盘,我们可以表现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我觉得一度提出的‘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就是一种负责态度,一种敢于承担的入世情怀”(14)。鲁迅精神不会过时,仍然需要我们进一步学习和发扬,确实做到以贡献全部力量推进祖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为最大光荣,以损害社会主义祖国的利益、尊严和荣誉为最大耻辱。鲁迅向我们走来,鲁迅向世界走来,鲁迅作为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不朽形象,跨越了时空,他那伟大人格和精神的感召,会激励着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再造辉煌。
(作者杜寒风系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
【注释】
(1)鲁迅：《集外集·自题小像》,《鲁迅全集》第7卷,第42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2)孟子：《孟子·滕文公下》。
(3)鲁迅：《二心集·序言》,《鲁迅全集》第4卷,第19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4)鲁迅：《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鲁迅全集》第4卷第209页。
(5)鲁迅：《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全集》第4卷第300页。
(6)鲁迅：《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鲁迅全集》第6卷第10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7)参见鲁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鲁迅全集》第6卷第117-119页。
(8)鲁迅：《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鲁迅全集》第6卷第102页。
(9)杜寒风：《新帮闲绝对要不得》,《阵地》1993年第5期。
(10)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鲁迅全集》第6卷第545页。
(11)毛泽东：《论鲁迅》,《毛泽东文艺论集》第10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12)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鲁迅全集》第6卷第546页。
(13)孔子：《论语·泰伯》。
(14)杜寒风：《我们何妨做做一木一石》,《窃得天火,煮自己的肉——本刊座谈“鲁迅热”及鲁迅精神》,《大学生》199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