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空艺术

时间和空间，原本属于物理学的概念，是指物质存在的最基本的状态和形式。也就是说，任何物质的存在都离不开时间和空间。如恩格斯所指出的：“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时间和空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和空间以外的存在同样是非常荒谬的事情。”⁽¹⁾时间和空间不是独立存在于现实中的两个实体，而是物质存在的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的属性。时间与空间互相联系、相关一体，并且同运动着的物质存在不可分割；或者说，它们只能通过物质的存在和运动才能呈现出来。进而言之，时间和空间还关乎人的一种心理的存在，与人们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主观感受和体验分不开。爱因斯坦就曾经说过，“对于个人，存在着一种我的时间，即主观时间”。⁽²⁾其实，不仅在时间方面，在空间方面也同样如此。时间和空间的心理属性构成了人类历史体验、文化感知乃至审美想象的主要内容。“秦时明月汉时关”，也就是这种主观时空的鲜明体现。

惟其时间和空间是相关一体的物理的和心理的存在，所以，爱因斯坦相对论中就曾用“时空体”来表述事物的存在状态。而巴赫金则将“时空体”用来指称文学艺术的存在属性。他指出：“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个术语表示着空间和时间的不可分割(时间是空间的第四维)。我们所理解的时空体，是形式兼内容的一个文学范畴(这里我们不涉及其他文化领域中的时空体)。”而在“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³⁾确实，相对于现实时空来说，艺术时空有着更多的变形、聚合和人为的改造，有着艺术家主观情感和想象的介入，以及艺术表现符号的种种限制。而且，这种变形和改造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原始的神话思维中。卡西尔指出：“在神话思想中，空间和时间从来未被看成是纯粹的或空洞的形式，而是被看做统治万物的巨大的神秘力量；它们不仅控制和规定了我们凡人的生活，而且还控制和规定了诸神的生活。”⁽⁴⁾也就是说，在原始神话思维中，时间和空间作为一种异在的力量不是外在于人们的生活，而是体现在人们对于外在世界的体验和认定当中；它既是经验性的，又有着某种超验的性质；并且也正是通过时空的聚合、变形与改造，神话以及与神话相关的巫术仪式才有可能寄寓原始先民的激情和想象、理想和诉求，也才有可能经过逐渐演化而成为人类最初的艺术样式。

所以，艺术作为一种时空体本质上体现出人们对于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某种重构。虽然，在艺术的诸多形态中，有些可能突出地表现为时间的延展，有些主要表现为空间的构造，但是，更多的艺术作品还是表现在时间和空间的复合关联中。诚如苏联美学家T·斯列布霍夫在《艺术作品的时空机制》一文中指出的：“艺术作品的大厦建筑在艺术时空这块基石之上。艺术中的时间和空间不仅是艺术形象的思想和情感的载体，而且是作品的结构系统的枢轴。”⁽⁵⁾离开了时间和空间，就无从把握艺术的一些基本的性质、形态和样式，也无法深入揭示艺术作品的丰富的内在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