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希腊罗马的悲剧和喜剧

西方戏剧传统源于古希腊的悲剧与喜剧。早在公元前4世纪，位于地中海西部的古希腊文明就孕育了光辉灿烂的戏剧。那时，古希腊最流行的是春秋两季为祈祷和庆祝丰收而举行的酒神祭典仪式。仪式中，人们排成盛大的行列，组成合唱队，合唱酒神赞美歌，表演那些根据酒神事迹所编成的故事；参加狂欢的人群也是载歌载舞，除演唱酒神事迹外，还即兴表演一些表现时事或笑闻的歌舞。前者即孕育成悲剧，后者就发展为喜剧。

埃斯库罗斯(约前525至前456年)、索福克勒斯(前496至前406年)和欧里庇得斯(前484至前406年)是古希腊最著名的悲剧诗人，他们的剧作分别表现出雅典民主政治在成长时期、繁荣时期和衰落时期的社会现实。相传埃斯库罗斯写有70多部悲剧和笑剧，但现仅存《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瑞斯忒斯》三联剧、《波斯人》等悲剧7种，大都通过神话题材展示雅典从氏族社会到奴隶主民主政治时期新旧政治制度和伦理道德的斗争，进步力量获得胜利。其剧作结构单纯，感情奔放，语言雄浑有力，寓意深刻，影响深远。他的悲剧，增设了第二位演员，使严格意义上的戏剧对话成为可能，在希腊悲剧发展过程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而被恩格斯称为古希腊的“悲剧之父”。

索福克勒斯的悲剧现存7部，即《埃阿斯》、《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特拉基斯妇女》、《厄勒克特拉》、《菲洛克忒斯》及《俄狄浦斯在克罗诺斯》，其中《俄狄浦斯王》更是被亚里士多德尊为“希腊悲剧的典范”。该剧取材于希腊的一个神话传说：太阳神曾谕示忒拜王拉伊俄斯必死于儿子之手，儿子一出生，国王便命令牧羊人将其抛弃于荒山；但牧羊人将婴儿送给了科林索斯国王的仆人，该仆人抱回的孩子由其国王养大成人，取名俄狄浦斯。太阳神谕示俄狄浦斯将来要杀父娶母，为躲避厄运，他选择了逃亡；而正是在逃亡途中，他偶杀生父拉伊俄斯。在忒拜城郊他猜中司芬克斯之谜后被拥立为王，便娶先王的王后为妻并生儿育女。当瘟疫流行后求太阳神神示，得到的回答却是：必严惩杀先王的凶手才可消除瘟疫。俄狄浦斯王于是认真查处，而最后发现追查的对象却正是他自己。因此他便以戳瞎双目和自行流放作了自我惩罚。这部悲剧，从忒拜父老请求俄狄浦斯王设法消除瘟疫开始，展示的是人的意志和命运的矛盾冲突，表现了善良刚毅的英雄俄狄浦斯在和邪恶命运的搏斗中遭到不可避免的毁灭，歌颂了具有独立意志的人的勇敢坚强的斗争精神。在这部悲剧中，“命运”被描写成一种巨大力量，它像一个魔影，总在主人公行动之前设下陷阱，使其步入罪恶的深渊。在索福克勒斯的眼里，命运的性质是邪恶的、不可顺从的，其力量是巨大的、不可抗拒的，而命运的根源又是神秘的、不可解释的。因该剧主要表现了人的意志和命运的矛盾冲突，所以被称为“命运悲剧”。该剧根据剧情发展的需要，设置多种互为关联的铺垫；俄底浦斯王为找到杀人凶手，必须有条不紊地办事；为使大家都说真话，他必须保持威严，事件的表层运动把剧情推向高潮，引出情节的“突转”和人物的“发现”。于是主人公发生了反差极大的命运逆转：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变成一个阶下囚。剧情构造紧凑集中，冲突紧张激烈，效果震撼人心，堪为后世同类悲剧的楷模。

欧里庇得斯现存的悲剧有19部之多，其中非常著名的就有《希波吕托斯》、《特洛亚妇女》、《海伦》、《美狄亚》、《俄瑞斯忒斯》、《安德洛玛克》、《请愿的妇女》等。《美狄亚》是欧里庇得斯的代表作。它的素材来源于希腊神话，其中展示的是王子伊阿宋在美狄亚的帮助下，盗取金羊毛回来，发现父亲被新国王杀死；当妻子美狄亚帮助他惩罚了新国王之后却被赶出家乡，夫妇俩只好来到科林索斯，生了两个儿子。但此时伊阿宋却变了心，他要做科林索斯国王的女婿，并要把妻儿赶出境外。伊阿宋的背叛激起美狄亚的愤怒。她设计毒死了公主和国王，又忍痛杀死两个儿子以绝丈夫的后嗣。她如此惩罚了伊阿宋之后乘龙车飞往雅典。全剧通过一个血腥的复仇事件，展示的是一出动人的家庭悲剧，在戏剧史上最早提出了“妇女地位”的问题，表现了剧作者对女性命运的关切和同情，反映了雅典社会的道德沦丧、妇女遭受压迫的生活现实。剧中美狄亚的爱和恨都超出了一般的感情，合唱队以中庸之道婉言相劝，也不能使她平息，一旦遭到背叛，便把炽热的爱情化作仇恨的怒火。在戏中，社会动荡引起人们心理的变化，中庸适度的平衡感打破了，代之而起的是骚动激烈的感情，甚至近乎变态。前半部着重描写美狄亚被逼而濒于绝望的情绪，后半部着重描写美狄亚心中对丈夫的恨和对儿子的爱的激烈斗争和她的复仇行动，气氛可怖。欧里庇得斯的悲剧标志着往日的英雄悲剧的结束，更注重反映现实的情绪和心理，表现出浓郁的抒情气氛。

古希腊的“喜剧”一词原意乃是“狂欢队伍之歌”，起源于祭祀酒神的狂欢歌舞和民间滑稽表演。农民在葡萄丰收时节化装成鸟兽，举行狂欢游行，除演唱酒神事迹外，还即兴表演根据时事或笑闻编成的歌舞；这种表演是一种欢乐喧闹的场面，包括互相嘲弄、戏谑，有时语言甚至达到猥亵的程度。这就形成了与悲剧完全不同格调的喜剧。

古希腊喜剧大都是从现实社会中选取题材，以日常用语表现普通人的生活。喜剧的发展比悲剧稍晚。被恩格斯称为古希腊“喜剧之父”的喜剧家是阿里斯托芬(约前445至前385年)，写有《阿卡奈人》、《骑士》、《鸟》、《公民大会妇女》、《财神》等40多部剧作，其中多半是讽刺当时的政治、社会、宗教、伦理道德的，语言机智锋利，形式自由奔放，想象丰富绚丽，风格滑稽怪诞，对后世的喜剧有着很大影响。其中《鸟》是阿里斯托芬的杰作之一，是现存的唯一以神话幻想为题材的喜剧。剧中两个年老的雅典人珀斯忒泰洛斯和欧厄尔比得斯，因厌恶城市的苛捐杂税和诉讼风气，而离开雅典四处奔走，希望找一个可以逍遥自在的地方，安身立业。终于和一群鸟一起在天和地之间建立了一个“云中鹁鸪国”。这个国家是一个理想的社会，其中没有贫富之分，没有剥削，他们把投奔而来的各种投机分子全数撵走；随后，被鸟国截断了财路的天神前来谈判讲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珀斯忒泰洛斯为鸟类征得了权益，并娶到了代表权力的巴西勒亚为妻；最后全剧以“云中鹁鸪国”大获全胜的婚礼告终。这部喜剧主要是讽刺雅典城市中的寄生生活。剧中情节丰富多彩，由歌队扮演的飞鸟出入林间，五彩缤纷。全剧富于幻想，抒情气氛浓厚。演出时，剧中的人物和歌队化装成各种各样的鸟，出入林间，他们和睦相处，俯瞰人世。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产生于言论比较自由的民主政治繁荣时代。这个时代的喜剧通常被称为“旧喜剧”。它的表现形式是轻松的，但剧作的意图却是严肃的；剧中人大半是普通人，但讽刺的对象则多是社会的普遍现象；剧中还善于利用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和滑稽、偶然的事件，通过夸大来表现生活的本质。

在希腊化时期(公元前4世纪末叶至公元前2世纪中叶)，出现了所谓“新喜剧”。这一时期，希腊文化在东方广泛传播，并和东方文化互相交流；文化中心逐渐由雅典移至埃及的亚历山大城，古希腊艺术的辉煌至此已届尾声。剧场已不再是群众性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而是富人的娱乐场所。新喜剧正是为满足这种需要而产生的。新喜剧主要是通过爱情故事和家庭关系来反映当时的社会风俗，表现贵族青年男女要求自由独立的愿望，它强调情节的曲折和风格的雅致，而缺乏深刻的思想内容。新喜剧中出现了一些新的人物类型，如食客、兵士、艺妓和家奴等，常常把奴隶写得聪明机智，其中讽刺很生动。剧中没有天神出场，也不再有歌队。其演出结构一般分为五个部分，中间穿插歌舞。这一时期还出现一种拟剧，起源于巫师祭神时的歌唱表演，是一种短剧，主要在街头演出。拟剧以描写日常生活为主，讽刺风俗习惯，风格也很粗俚；拟剧对中世纪意大利和其他国家的民间喜剧有一定的影响。

最著名的新喜剧作家是米南德(公元前342至前292年)。其喜剧《恨世者》和残篇《评判》等剧的主题都在于劝善规过，提倡宽大仁慈，以调和社会矛盾。米南德强调性格的重要性，他认为人们的幸运或者不幸往往取决于自己的性格。他的人物彼此有联系，各个人物都能推动情节向前发展。剧本的结构紧凑，语言接近口语，适合人物的性格、身份和年龄。米南德的剧本，通过罗马剧作家的改编，对后世欧洲喜剧尤其是风俗喜剧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总而言之，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古希腊的悲剧和喜剧当中有歌唱和舞蹈，有声乐和器乐，也有以对话为主要表现手段的剧情构造，形成了一种以剧作家为中心的相对成熟与完备的戏剧形态。“雅典戏剧家不仅要编写剧本，而且要负责作曲，训练合唱队和指导他所创作的戏剧，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除此以外，戏剧家常常亲自在剧中扮演角色。因此，伟大的戏剧家同时既是作曲家，又是诗人、演员、剧作家和舞台监督”⁽³⁾。古希腊戏剧的题材大都取自神话，但剧中往往根据现实对它作出新的解释，深刻地反映了当时政治、宗教、伦理道德等重大社会问题，并且在人类的自由意志和命运的冲突以及对人性的思考中建立起戏剧主题。而且，无论悲剧还是喜剧，戏剧结构及形式都有着相当完整严密的表现，常常是运用诗的语言生动地展示出各种不同的人物和情境。这些，都经亚里士多德《诗学》等著作的理论总结而得以传承下来，成为西方戏剧文化传统的一个良好的开端。

公元前146年，罗马侵占了雅典。但希腊文化却并未就此而消亡。虽然古罗马也有着悠久的历史，罗马戏剧也在古老的丰收节庆仪式以及长期的民间即兴对唱和滑稽表演中有着自身的萌芽，但是，罗马戏剧却是更多地结合自身的传统，有意识地模仿和改编希腊戏剧，建立起自己的戏剧艺术。罗马戏剧自然也就成为希腊戏剧文化传统的一种延伸。

古罗马戏剧包括喜剧和悲剧。罗马喜剧主要是希腊式的人情喜剧，主要依据希腊晚期和以神话为题材的中期喜剧及以市民生活为题材的新喜剧改编而成，同时吸收了意大利民间戏剧的因素。由于剧中人物穿着希腊披衫，罗马人称这种喜剧为“披衫剧”。罗马悲剧分神话剧和历史剧两种，以神话剧较为流行。神话剧以希腊神话为题材，主要是依据希腊古典悲剧家(也可能包括一些晚期希腊悲剧家)的作品改编而成。历史剧取材于罗马历史传说或事件，颂扬罗马光荣的过去和贵族的功绩。由于剧中人物穿着罗马官员常穿的镶紫边的长袍，罗马人把这种历史剧称作“紫袍剧”。

罗马最著名的喜剧家是普劳图斯(前254至前184年)和泰伦斯(前190至前159年)。他们的作品大都是改编米南达的喜剧。普劳图斯的剧作有《孪生兄弟》、《撒谎者》、《一罐金子》、《俘虏》等，富有民主精神、民族特征和民间色彩，表现生动有力。其中，《一坛黄金》叙述老人尤克里奥发现藏金、失而复得的故事，刻画了一个吝啬鬼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心理，最后他把金子送人，心里才得安宁。普劳图斯的喜剧从平民观点讽刺社会风习，特别针对当时淫乱、贪婪、寄生等现象，予以针砭。他嘲笑富人、贵族，对奴隶表示同情。他所创造的人物完全是罗马社会的人物。他生动地刻画了各色社会人等。泰伦斯的《婆母》、《佛尔缪》、《兄弟》等喜剧，则表现出较高的艺术趣味和较多的贵族倾向，标志着罗马喜剧发展的又一个阶段。泰伦斯的喜剧结构周密完整，擅长叙事，语言流畅；刻画人物内心矛盾也比较细致，如《婆母》中潘菲路斯又孝母，又爱妻，又恋妓。罗马最重要的悲剧家的塞内加(前4-65年)，他曾改编希腊悲剧的《美狄亚》、《俄狄浦斯王》、《费德尔》等剧作，其代表作《美狄亚》以流血复仇为主题，《费德尔》描写强烈的情欲，《特洛伊妇女》反映了命运的残酷。虽然素材多来自希腊悲剧，但作者在剧中更多讨论的是现实人生的生死、情欲、自由意志、罪恶、惩罚等问题，其中充满屠杀、恐怖、出卖、复仇的情调；而且作者强调对人物的内心痛苦的发掘，经常采用鬼魂和巫术的场面来渲染悲剧气氛。塞内加的悲剧擅长锋利的对白，其中大段的演说与辩论也显示出自己鲜明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