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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鸿德诗文选
1.18.16 古诗中的数量词

古诗中的数量词

极其普通的数词、量词,在古典诗歌中被广泛运用。不过,文学大师们往往匠心独运,幻化莫测,特别是用在对仗的名句中,会使人感到一种新奇之巧。诗中的数量词,有时确实如实;有时蕴藏张皇,数字大小含量是虚指。

《唐音癸签》引陈善《新语》:<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存中(沈括)以四十围乃是经七尺,讥此柏无乃太细长,此犹郑康成注毛诗——要合周礼也。“昔文与可为东坡画竹,有‘扫取寒梢万丈长’之句,坡戏谓与可竹长万丈,当用绢二百五十匹,已复从而实之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会坡意,即写修竹数竿遗坡曰:“‘此竹数尽耳,而有丈之势。’观二公谈笔笑之语,可默会诗人之意耶?”

这里对沈括(存中)的批评,是有道理的。杜甫“霜皮”、“溜雨”二句,不是实写,而是一种夸张。非如此,不能写出古柏拔地参天、高大傲岸的气势,也不能写尽作者材大难为用、宏图不得展的郁愤情怀,达到以物明志的目的。

诗人作诗,面对生活,有时“如镜取形”毫发不爽;有时“如灯取影”轮廓逼真;有时却作激昂语,唯求精神,尽写“一时之意”。沈括是一位科学家,但用那种拘泥数字的方法读诗,就显得迂腐不通了。文与可则从苏东坡亦庄亦谐的话中,悟出了作画的道理。作诗有作诗之道,读诗也须能“默会诗人之意”。

这些道理,似乎并不深奥,但并非人人都明白。读不懂前人诗,甚至曲解、妄改前人诗的,屡见不鲜,杨慎妄改杜牧诗就是一例。杜牧《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杨慎说“千里”应作“十里”。他的理由是“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这正是迂腐之见!“十里莺啼”,你就能听见,“十里绿映红”,你就能看清?其实,诗中的“千里”,并非确数,而是诗人神驰心往的范围。诗人歌咏的是广阔江南春色,怎能囿于“十里”的狭小天地!非有“千里”,不能写尽瑰丽清秀的江南美景,不能容纳诗人凭吊遗迹、千古兴亡的无限感慨。

在许多场合,把诗中的数量词看死了,反而把诗意看浅了,把诗境看窄了。但有的诗,我们却要如实照诗中的数量去理解,方可悟透诗中三昧。读叶绍翁《游园不值》诗,就得这样:“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一枝”二字下得精辟!园门紧关,欲藏尽春色,然而春色已满园,关不住,藏不尽,终有“一枝红杏出墙来”。如果妄改“一枝”为“数枝”,或把“一枝”的“一”,理解为“吹皱一池春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一”,则“关”字无力,不能表现出园中春色旺盛浓艳、盎然四溢的程度。况且,诗人乘兴而来,不得饱赏满园春色,唯见“一枝”而已,无限依恋,惋惜之情,溢于诗外,园中红杏似知人意,亦探身回眸,此正所谓“最含情处出墙头”,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和不尽的韵味。

总之,古典诗歌中,数量词的运用,是个普遍而有趣的现象,我们要善于结合诗人的立意,情感和创作所依据的生活,去细心品读,单调的、死的数字,就会变活了,变得有情有景了。这样,我们读诗,就可以学到更多,得到更大的艺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