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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鸿德诗文选
1.18.8 诗中痴语

诗中痴语

生活中常常存在着反常现象:高兴极了,会哭,乐极生悲;悲痛极了,会笑,破涕而笑。一个人极度思念,沉迷于某人、某事而想入非非的时候,会说出一些违背常理的“瓜话”,即傻话,雅致的称谓叫“痴语”。在诗歌中,痴语是很能表现强烈的感情意绪和独特心境的。如藏学家王沂暖先生翻译的藏族情歌:

我日夜的相思,

你是否在梦中看到?

托流水捎去的话,

背水时,你可用瓢舀到?

——选自王沂暖《西藏短诗集》

“我”在梦中怎么能看到“你”的相思,清清的流水何能替“我”捎去心里的话呢?而“我”的心里话岂是“你”在背水时可以用瓢舀起来的呢?但是,读来觉得虽不合理,却近人情,此极言其相思之深也,这就是痴语。这首情歌的后两句,与宋·李之仪的《卜算子》上阕“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均为以水寄情,而情歌似乎更含蓄一些,感情的表达也更深沉一些。这给读者更深沉的感受,恐怕就是痴语的作用。如果这样说:我日夜都在想念你,你知道不知道呢?我捎给你的心里话,你听见没有呀?话道是直白,也是合情合理的通常话语,表意清楚,但一点诗的韵味都没有了,读之如同嚼蜡,索然无味。

可见言情而以痴语出之,愈显其切,切则愈传其情之真,愈见其情之挚。这道理,很多民歌作者知其至深,很多诗人也很谙练。王实甫在《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中,写张生与莺莺约会而久等不见莺莺到来,有两支曲子,入木三分地刻画张生心急如焚的急迫情状和复杂细致近乎想“痴”了的心理活动:

[天下乐]我则索倚定门儿手托腮,好着我难猜:来也那不来?夫行料应难离侧。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哪吒令]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他若是不来,似石沉大海。数着他脚步而行,倚着窗棂儿待……

一会儿猜测她是不是跟夫人在一起脱不开身,一会儿估计她是不是“不自在”了?一会儿又推想她若是肯来,应该早已动身,如果到来,是什么情景;假若不来,是什么样的滋味苦况。真写得瞬息风云,变化莫测;一波三叠,闪光生姿。“痴”想中带有书生的“酸”味,对于刻画诗中的“这一个”,很有力的笔墨。

以上两个例子,那种具体环境不同,人物不同的思想,完全各成曲尽其妙;但他们不同之中又有相同之处:着意在一个“痴”字。

情之至矣则近痴,痴适足以见至情。袁子才《随园诗话》里有一则,记载了一个樵夫丧母的哭诉:

哭一声,

喊一声,

儿的声音娘惯听,

如何娘不应?!

堪称之谓天籁之声,其实即痛极而发的至情之痴语也,确乎使人肝肠寸断,不忍卒读。

当然,情挚情深的并不一定就是好作品,但作品要打动人,历千百年仍能震撼人的心灵,却一定要情挚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