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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马克思主义哲学说中国话
1.3.12.3 (三)精神家园:心灵的舒展和安居

(三)精神家园:心灵的舒展和安居

家在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人的生活中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这一方面使以家庭为基本社会单元的传统社会长期稳定和延续,另一方面也使中国社会难以发展普遍的公民意识,难以有公共伦理的高度发展。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不断推进的过程中,陌生人之间的经济联系和经济交往日益普遍,契约、法律规范的作用日益强化,超越血缘亲疏的普遍伦理也在发展。中国人的家庭观念和家庭生活也正在发生显著的变化。但是,作为一种隐喻的哲学的家的理念却不会随着现实家庭结构和家庭生活的变化而立即改变。“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家的理念,仍是中国人精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美好理想。在中国人的家园感受中,家园是熟悉、亲切、安全、舒适和安心,是对自己生命之根的眷顾和流连。家园中的一切人和物都不是对象化、价值化、工具化的存在,而是和自己共属一体的、一起成长的家的整体组成部分。这些家园感受可能很接近海德格尔所寻求的存在感。

作为隐喻的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理念,可以看做中华民族形而上学的重新奠基。在经过三十年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之后,我们党确立了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仔细思考,我们会进一步追问,如果说发展要以人为本,那么,人以什么为本?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民以食为天”,以民为本就要以民生为本,不断改善和提高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水平是发展的要务和目的。但是,人是文化的存在和精神的存在,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水平,也是发展的要务和目的。所以,全面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也要给人以精神之本,给人以一个共有的精神家园,亦即给人以一个超越的形而上学理想。形而上学是人的自然倾向,不断问为什么的本能、对有限生命终极归宿和意义的思考、寻求生活意义统一性等,总是把人们引入超越的形上领域。如果说对这些形上问题不能有经验科学式的科学解决,从而没有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那么,各民族总是要有自己的形上思想。唯此人们才能有一个精神家园,终止精神的流浪。

源自古希腊传统的西方哲学自觉到人的自由和理性,期望通过自由的理性思考获得宇宙和人生的终极原理,在不可怀疑的第一哲学中为精神确立形而上学的根基,给人们以安全可靠的精神家园。但经过两千多年的哲学发展,西方哲学的理性主义、基础主义却受到现代哲学的激烈批判,其中一个重要的悖论式问题就是自由理性建立的形而上学成了压抑自由和理性的霸权或恐怖。按照海德格尔对西方哲学的批评,自由理性的形而上学是主体形而上学,用思维规定存在,进而把存在变成价值,只能导致技术对世界的控制,却不能获得存在的意义,不能给人一个家。其实,早在康德哲学中所做的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区分,就已经为理论理性划定了界限。理论理性只能对受因果规律支配的现象界有效,而不能解决上帝、心灵等这些本体的问题和道德律的问题。用后来维特根斯坦的说法,尽管我们把能清楚地说的东西都说了,却没有触及生活的问题。所以,即使是理性形而上学没有遭到质疑和拒斥的时候,西方人的精神生活仍有两个家,即哲学和宗教。哲学给人以终极认识的确定性,宗教给人以终极情感的安慰。

在与西方哲学的粗略比照中,思考中国传统哲学的形上智慧,寻求中华民族精神家园建设的启示,我们认为中国人对精神的自觉和向往,不是自由和理性,而是心灵的舒展和安居,即通常所说的舒心适意、安心放心。这也是中国人对美满之家的感受和向往。中国哲学较少有明确的物质和精神、心灵和肉体的二元区分,它经常以一种肉身化的语言表达心灵的状态和感受。舒服和舒心、安闲和适意,往往既是身体的状态,也是心灵的状态。而大多数良好的身心状态和感受似乎只能在家中获得。所谓“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所谓“落叶归根”,表达的都是这种“莫如归去”的家的依恋。这种在海德格尔哲学中也有的“思乡病”,不是个人生活态度的偏执,而是值得深思的形而上学问题。孟子讲“收其放心”,老子也讲“百家往而不返”。孟子讲的放心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安心勿虑的意思,而是说心有所逐,离弃了根本,所以要把心收回来。这似乎是说心也有个家,这个家即是道之所存。

家中有道,在家中才有心灵的舒畅和安适。这不仅因为在家中没有了商旅的劳苦、宦游的浮沉,而且因为只有在家中才有根源性的实在,才有道的体验和感受。作为中国哲学最重要、意义最丰富的道的概念,道家和儒家都有许多不同的说法,从足以作为精神家园的意义上,我们认为《中庸》中的一个说法最为恰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按照通常的理解,这是说每个人的自然禀赋就是他的天性,按照天性充分实现自己的禀赋就是道,创造条件使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自然潜能就是教育和教化的作用。这也是儒家所谓“各正性命”的意思。每个人自然禀赋的充分实现,就是心灵的舒展和伸张。这不同于西方哲学的自由概念。舒展和伸张的前提是自然的给予,是先天自然赋予的天性使伸张、成长成为可能?而心灵的活泼地成长也是自然生命的成长过程,每个人自然潜能的充分实现既是个体生命的完成,也是宇宙生命或天道的体现。在这样的意义上,就个体精神生命来说儒家哲学是可完成的形而上学。每个人先天禀赋不同,但如果都能“各正性命”,那么每个人都会各乐其业,得其所哉。在实现了自己自然潜能的意义上,这是平等的完成,是多元的伟大、平等的崇高。“各正性命”何以可能?就个体来说,首先可能需要的是对自己的真诚,所谓“知天命”,所谓安分守己,如此才有心灵的安定。了解和认同自己的先天禀赋是最高的智慧,所以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安于自己的自然禀赋,就会有非分之想,就不能有心灵的安居,也不能有顺从天命的心灵的舒展和伸张。就社会来说,问题可能更为复杂,良好的社会秩序和历史性正义的制度安排是“修道”的主要任务。在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取得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的今天,上述古老的儒家理想可能有了更为充分的实现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