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以官僚为核心的社会网络

康里阿沙不花家族最主要的社交对象是各级各类官僚和怯薛成员。由于任职、居住和个人爱好等原因，他们的交往圈子还包括士人、乡里及宗教人士等。

(一)官僚

康里阿沙不花家族最早入元者为第三代曲律、牙牙兄弟，两人为怯薛宿卫，又曾随从宪宗伐蜀，估计应该与某些朝中官吏及军事将领有接触和交往，惜乎史料缺乏，具体情况已难于查考。

第四代多人为官，与官僚的交往自然不会少，知名者如哈剌哈孙等。

哈剌哈孙(1257—1308年)，蒙古斡剌纳儿氏，至元九年(1272年)掌宿卫，袭号答剌罕，二十二年拜大宗正，二十八年除湖广行省平章，大德三年(1299年)入为中书左丞相，大德七年(1303年)进右丞相，成宗崩，迎立武宗，以谮出为和林右丞相⁽¹⁴⁷⁾。

成宗卒后，哈剌哈孙时为右相，阿沙不花为大宗正扎鲁忽赤。哈剌哈孙称病“卧直庐中”，并命由漠北至京师的康里脱脱迅速北返“驰告”消息。阿沙不花也和哈剌哈孙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共同定计逮捕诛杀安西王党羽。两人“皆居禁中”⁽¹⁴⁸⁾，严阵以待。作为推戴武、仁二帝的主要策划者与参与者。虽然未明其私交如何，但他们政见相同、患难与共，关系应该非同一般。

只儿哈忽，生平不详。他任知枢密院时侍武宗于潜邸，曾经出言不逊，将被处置，当时武宗新立，康里脱脱直言谏止，对其有活命之恩。宗亲大会时，武宗需要一名近臣“敷宣王度，以为告戒”⁽¹⁴⁹⁾，康里脱脱又推荐只儿哈忽，其果然不负众望。

第五代的从政者人数众多，故能与中央和地方的各级官僚展开较为广泛的交往。

黄溍，字晋卿，婺州义乌人。延祐二年进士，曾任职于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江浙儒学提举、翰林国史院、国子学、秘书监及为经筵讲官⁽¹⁵⁰⁾。黄溍长期供职词臣。至正七年(1347年)铁木儿塔识死，次年，其弟达识帖睦迩向朝廷请求为其撰写祠堂记和先茔碑铭，黄溍即受命“制其文”⁽¹⁵¹⁾。黄溍“职在论撰，不敢控辞”⁽¹⁵²⁾，撰文属于职务行为。但其“因记事推述而论著焉”⁽¹⁵³⁾，不仅对其家世、事迹叙述甚详，且盛赞其家“丰功茂烈，未易以笔舌拟诸形容”，足见对该家族应该比较熟悉了解。此外，黄溍还为铁木儿塔识撰写了追封王爵谥号的制文⁽¹⁵⁴⁾。嗣后，黄溍致仕归乡，至正十七年(1357年)江浙农民起义正如火如荼，担任江浙丞相的达识帖睦迩“方承制司黜陟之柄，移书起先生(黄溍)咨议省事”，希望能借助地方老臣之力，共同维系元廷在江浙的统治，黄溍“以疾力辞”⁽¹⁵⁵⁾，没有出山。

欧阳玄(1283—1357年)，字原功，号圭斋，浏阳人。延祐二年进士，曾任翰林待制、艺文太监、翰林承旨等职⁽¹⁵⁶⁾。康里脱脱卒后，子嗣建祠堂祭祀之，顺帝又诏词臣欧阳玄为之作记。其子嗣自然包括铁木儿塔识与达识帖睦迩兄弟。因写作祠堂记，欧阳玄必定与他们有过私下交流。而后铁木儿塔识与欧阳玄两人还曾共同总裁三史，可算同僚⁽¹⁵⁷⁾。

包容德，由太医院判官升同佥，又以朝请大夫佥太医院事。史称，包容德在京时，铁木儿塔识“所交皆天下士，雅敬重公(包容德)”，每当有国家大事就向包容德等人“咨访”，而包某亦为之出谋划策，“多所建明”⁽¹⁵⁸⁾。

杨完者，原名通贯，城步人。世为土官，统领苗军，“性勇敢，多权略”⁽¹⁵⁹⁾。张士诚(1321—1367年)，小字九四，泰州人。以操舟运盐为业，至正十三年(1353年)聚众反，陷高邮自称诚王，及朱元璋势大，遂诈降元廷，得授太尉⁽¹⁶⁰⁾。张士诚虽本为私盐贩子参加反元义军，但后来投降元廷，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是元廷官吏。

至正中，达识帖睦迩在湖广时，曾与杨完者合兵克复武昌。后来他调江浙行省，守杭州，张士诚来攻打，达识帖睦迩不能抵御，逃奔富阳。幸亏完者趋救，击败士诚，达识帖睦迩乃还。鉴于完者在维护江浙统治中的佐助，达识帖睦迩对其相当倚重，两人除去在公务上共同守卫江浙，应该会有一些私下交往。张士诚屡为完者所败，乃以书诈降，达识帖睦迩虽看破士诚，但禁不住完者的劝说，只好接受。完者又强娶平章政事庆童之女，达识帖睦迩还应邀为其主婚。但苗军“素无纪律，肆为抄掠，所过荡然无遗”，完者也“矜骄日肆而不可制”⁽¹⁶¹⁾。达识帖睦迩虽厌其专恣，却莫可奈何。遂暗中与张士诚定计除掉了完者与其弟伯颜。

嗣后，张士诚兄弟逐渐掌握江浙方面之权，达识帖睦迩已徒存虚名。正如他自己对僚属所言:“我承制居此，徒藉口舌以驭此辈。今张氏复要王爵，朝廷虽微，终不为其所胁，但我今若逆其意，则目前必受害，当忍耻含垢以从之耳。”后来，张氏兄弟又逼迫达识帖睦迩“自陈老病愿退”，令其徙居嘉兴。达识帖睦迩也不以为意，直至听说行台御史大夫普化帖木儿被逼而死，他叹曰:“大夫且死，吾不死何为!”遂饮药酒而死。士诚乃使人“载其柩及妻孥北返于京师”⁽¹⁶²⁾。

周伯琦(1298—1369年)，字伯温，饶州(一说鄱阳)人。以荫授南海县主簿，曾任职翰林院、兵部及御史台⁽¹⁶³⁾。至正十四年(1354年)，他任浙西肃政廉访使，与江浙丞相达识帖帖睦迩共守杭州。两人同僚多年，私交如何尚不得知，但周伯琦显然较受达识帖帖睦迩倚重。至正十七年(1357年)，达识帖帖睦迩承制授其为江浙参政，将招谕张士诚的重任托付给他。周伯琦不负所托，完成使命⁽¹⁶⁴⁾。

贡师泰(1208—1362年)，字泰甫，宣城人。贡奎子，泰定四年进士。历任翰林待制、监察御史、平江路总管、两浙盐运使、江浙参政等职⁽¹⁶⁵⁾。至正中，江淮农民军兵起后，京师粮食不足，贡师泰奉命“和籴于浙右”⁽¹⁶⁶⁾，运往京师救急。张士诚投降后，任职江浙行省丞相的达识帖睦迩授师泰两浙都转运盐使。由于师泰任职有方，达识帖睦迩又承制任命他为江浙行省参政。任职江浙期间，“以文墨论议，趋佐下僚”的贡师泰曾为达识帖睦迩父子两代修建的杭州清平山西天元兴寺碑撰写碑文，“备录其始末而为之赞”⁽¹⁶⁷⁾，对上司达识帖睦迩父子在浙之政绩和建寺盛举大加褒扬。另外，贡师泰还有诗相赠达识帖睦迩，诗云:

海云飞尽天如水，夜夜遥瞻北斗高。正愧无才叨末座，忽闻有命转东曹。鹏搏已借扶摇力，鲸背终成转运劳。白发儒生何以报，唯应执笔从夔皋。⁽¹⁶⁸⁾

该诗题目为《寄谢丞相康里公》，但未言明此“康里公”究竟为谁?阿沙不花家族有阿沙不花、康里脱脱、伯撒里、铁木儿塔识、达识帖睦迩等数人曾任职丞相，但据本传，师泰泰定四年(1327年)始科举中第入仕，其时阿沙不花兄弟已故去，因此其所指只能是康里氏第五代成员，再联系仕宦经历，该诗作无疑应是赠给达识帖睦迩的。

叶兰，字楚庭，鄱阳人，官太常礼仪院奉礼。以诗名世，犹善歌赋。他曾有祝寿诗赠达识帖睦迩，诗云:

白雪满天山，将军出汉关。铙歌辽水上，转战敌尘间。夜月严营静，秋风牧马闲。归当铭碣石，功业复谁攀。⁽¹⁶⁹⁾

显然，达识帖睦迩在元末驻守江浙、维系元朝统治于倾危，深合叶兰之忠孝观念，故才会有赠诗之举。

迺贤(1309年—?)字易之，哈剌鲁人。工于诗文，曾为东胡书院山长、翰林编修等职⁽¹⁷⁰⁾。在江浙，达识帖睦迩到会稽代帝祭祀大禹，他有诗相赠，诗云:

圣主临轩授宝奁，词臣将命祀东南。胥江潮上迎官舫，禹穴云开拥使骖。万里兼程何敢后，四方专对每多惭。千官法仗遥相送，始觉皇恩似海涵。⁽¹⁷¹⁾

郑深，字仲几，一字浚常。曾任江东建康道肃政廉访司佥事。至正辛丑岁(1361年)，郑深卒于杭州寓舍，江浙左丞相达识帖睦迩(墓志作特穆尔达实，误)闻之，“深用痛恻”⁽¹⁷²⁾，立即派人来治丧事。如果这不是墓志作者宋濂的套词，想必达识帖睦迩对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康里氏成员在仕宦活动中还积极襄助举荐了大量官吏。

孔克坚，孔思晦子，孔子第五十五世孙，袭封衍圣公。曾任同知太常礼仪院事、陕西行台侍御史、国子祭酒等职⁽¹⁷³⁾。至正十五年(1355年)，担任中书平章政事的达识帖睦迩向朝廷推荐孔克坚“明习礼学”⁽¹⁷⁴⁾，于是他被任为同知太常礼仪院事。

韩侯，名、字皆不详，其曾受达识帖睦迩知遇之恩，得“以千夫长戍于瓯粤间”⁽¹⁷⁵⁾，后又以功迁升。

(二)其他

阿沙不花家族虽起家宿卫，又多有随侍漠北的经历，但部分成员却对儒学、汉学情有独钟，且颇有造诣。在官场及日常生活中，他们也很注意与各族儒士的交往。

康里脱脱在宣平建别墅居住的同时，还“延师教其二子，俾有成立”⁽¹⁷⁶⁾，其所请之师当是儒士。而其所教二子，即铁木儿塔识与达识帖睦迩兄弟，这两人不仅学于家塾，还“俱入国学为诸生”⁽¹⁷⁷⁾，具备相当的儒学和汉学素养。两人曾供职于奎章阁、宣文阁、翰林院及参与知经筵进讲，无论是公务，还是私愿，都有与儒士交往结纳的驱动力。

史称铁木儿塔识“好学下士”，且“岁一再诣国庠，进诸生而奖励之”⁽¹⁷⁸⁾，他又曾参与总裁辽、金、宋三史，与之同为总裁者如御史中丞张起岩、翰林学士欧阳玄、侍御史吕思诚、翰林侍讲学士揭傒斯⁽¹⁷⁹⁾等皆硕学名士，除去公务外，他们私下想必会有一定往还。

后至元丁丑年(1337年)，铁木儿塔识兄弟在兴和县西南桃山之虞台岭建观音堂，并请洛阳人谭慥为之作记。云:“观音大士有救水火刀毒八难之愿，虽在介胄，亦为敬礼，尝建堂两楹道傍，先生为吾记之。”⁽¹⁸⁰⁾谭慥其人生平不详，但从铁木儿塔识兄弟请他作文章来看，应是一位汉族文士。应两人之请，他作《虞台岭观音堂记》，该记至元己卯(1339年)被刻石立于观音堂近旁。

如前已述，该家族自第三代曲律和牙牙兄弟入元以来，一直世领怯薛昔宝赤执事。怯薛日夜环卫，由于执事的关系，使充任怯薛的康里氏成员必然会与所卫护的蒙古皇帝或宗王及其他怯薛近侍有大量频繁的日常往来。如前述的哈剌哈孙即为怯薛，再如近侍沙克嘉巴勒。后至元六年(1340年)，中书左丞缺，沙克嘉巴勒荐举时为枢密院同知的铁木儿塔识继任，“至甚恳切”，顺帝“乃允其请”⁽¹⁸¹⁾。直到铁木儿塔识死，这位怯薛同事也没有向他谈及此事，足见该人对其了解深厚、诚心推戴。不过，该家族成员与蒙古皇帝或宗王的接触，带有明显的主从隶属关系，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社交往还。

阿沙不花家族有为数不少的居住地，其家族成员的为官之地更多。在这些地方，他们免不了与当地乡人父老发生往来。

顺宁府宣平县宫家庄之地由武宗赐予该家族，康里脱脱在这里建别墅居住，并延师教子，乡人受其影响，“无不悦学”。脱脱应乡里父老之请，创建精舍，聚集父老之子弟接受教育。地方官将此事汇报至中书省，中央遂赐额“景贤书院”，且为之立山长，使之成为定制⁽¹⁸²⁾。康里脱脱兴学育人，造福乡里，自然使“乡人化之，皆向学”⁽¹⁸³⁾。

寓居江浙期间，该家族成员还与佛教僧徒有比较密切的来往。文宗时，康里脱脱到江浙为相，時逢西僧高达摩实理板的达住锡兹山，脱脱见而异之，说:“此佛祖上乘人也，涉流沙万里东来，而适与吾遇，非夙缘乎。”⁽¹⁸⁴⁾于是大量施舍金帛，为之拓地创业，在杭州清平山为之建西天元兴寺以为修行之所。后来，其子达识帖睦迩又重修该寺。现存资料未见该家族崇信喇嘛教的明确记载，但元皇室成员多有信此教者，脱脱身为怯薛与高级官僚，耳濡目染，自然对喇嘛教有所了解，他视喇嘛僧人为有缘之人，与之往来，并捐资为之建寺，也不足为奇。

至正间，康里脱脱子达识帖睦迩任江浙左相的同时，还“提调行宣政院事”⁽¹⁸⁵⁾。行宣政院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初立于建康⁽¹⁸⁶⁾，三十年迁至杭州，“管领江南诸省地面僧寺功德词讼等事”⁽¹⁸⁷⁾，后废罢。到顺帝元统二年(1334年)，又“罢广教总管府，立行宣政院”，直至元亡。院使一般由江浙行省丞相兼任，管理江浙、江西等江南地区佛教事务⁽¹⁸⁸⁾。由于职务的关系，达识帖睦迩不可避免的与江南佛教人士接触频繁而密切，这一时期的大量有关寺庙与僧人的碑记中，都可以发现他的名字。因多半属于职务行为，此不赘述。但其间也有个人行为者，如释溥光，本姓李，字玄晖，号雪庵，大同人，为头陀教宗师，赐号玄悟大师，封昭文馆大学士，工诗善书，喜与士大夫交游，著有《雪庵字要》⁽¹⁸⁹⁾。达识帖睦迩喜好书法，其“大字学释溥光”⁽¹⁹⁰⁾。又如他曾屡致芗币向圆照论师“咨决心法”⁽¹⁹¹⁾，也是一例。达识帖睦迩虽然未必笃信佛教，但本着“拿来主义”的态度，时时加以咨询参考，却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