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沙不花家族的族源、世系与居地

康里(Qanqli)，元人又译为康礼、航里、抗里、夯力。《康里氏先茔碑》、《元史·不忽木传》和宋濂《康里公神道碑铭》⁽³⁾均记其为古代高车人的后裔。高车一名最早见于《魏书·高车传》。传称:高车“初号狄历”，狄历本名丁零，后来又有狄历、敕勒、铁勒、特勒等音变。其俗“乘高车，逐水草，畜牧蕃息”。因在生产生活中使用的车“车轮高大，辐数至多”⁽⁴⁾，又有高车之称。显然，“高车因生产品而得名”⁽⁵⁾。上述这些称呼是汉文史籍在不同时代对高车的称谓⁽⁶⁾。4世纪末，拓跋鲜卑兴起，征服了漠南、阴山一带的高车，漠北高车部落也受到掠夺。同时柔然在漠北兴起，在柔然和北魏夹击下，高车副伏罗部酋长阿伏至罗于487年(一说492年)与其弟穷奇一起率十余万部众脱离柔然，西迁至车师前部(今新疆吐鲁番一带)，多次打败柔然的侵袭，建立“高车国”。高车国亡后，高车部落在天山以北的活动并未停止。约546年，兴起于金山一带的突厥吞并了这一带的高车五万余部众⁽⁷⁾。

康里，按噶什喀里《突厥语大词典》，词义也是“车”。据《史集》记载:乌古斯东征西讨时，与他联合的部分族人凭智慧造了一种车子，用来装战利品，突厥语称车为康里，这部分人因而得名⁽⁸⁾。据《新唐书·回鹘传》记载:“回纥(即《魏书·高车传》中高车六部之袁纥)，其先匈奴也，俗多乘高轮车，元魏时亦号高车部。”可见高车与康里是不同语系对同一部族的称呼。汉语中称高车，突厥语为康里。在南北朝时期，其活动仍见于汉文史书。“元魏以后，不见于史，盖其部众已为蠕蠕所破，悉归役属，名号改易，书籍无征，蒙古崛兴，康里始著，其居地直咸海北而西及于里海。”⁽⁹⁾但据刘迎胜先生考证，“康里的名称早已存在，《唐会要》记诸蕃马印一节中有康曷利，即此部”⁽¹⁰⁾。又据前苏联学者研究:康里人是“十一至十二世纪时由于十一世纪时从额尔齐斯河地区迁来的波罗维茨人同当地乌古思——彼彻捏格人混合而在咸海沿岸草原(北面从花剌子模起，直到伏尔加河为止)形成的突厥氏族部落联合体。……迁牧到东方伊塞克湖地区的一部分康里人于十三世纪被蒙古人击溃”⁽¹¹⁾。

据《元朝秘史》载，成吉思汗在攻下兀笼格赤(乌尔干赤)后，派“速别额台(即速不台)勇士征迤北康邻(即康里)等十一部落，渡亦的勒(即伏尔加河)、札牙黑(即乌拉尔河)二水，直至乞瓦绵客儿绵等城”⁽¹²⁾。此次出征的将领除去速不台外，还有哲别等人。哲别等击败斡罗思后，又“征康里，至孛子八里城，与其主霍脱思罕战，又败其军”⁽¹³⁾，这个霍脱思罕，据陆峻岭、何高济先生考证，即“康里国王族”阿沙不花家族之先祖忽秃思⁽¹⁴⁾。

由上可知，康里即高车，其部族由制车得名，汉语称高车国，后沿用突厥语谓之康里。是一个融合了部分中亚草原民族成分的突厥游牧部族。在被蒙古人攻打之前，康里人阿沙不花家族也当如此。13世纪前期，蒙古大军进攻康里本土，国主败亡，“其国之近属”⁽¹⁵⁾曲律和牙牙随母亲归降蒙古，始离开康里之地东来。

该家族世系可追述至忽秃思(一作虎里思)，以下据《雪楼集》卷三《丞相脱脱故曾祖父虎秃思追封某王制》、《元史氏族表》、《金华集》卷二十八《敕赐康里氏先茔碑》列出该家族世系表(见表2—1)。

阿沙不花家族本居于康里之地，归降蒙古后东来，先后辗转于中原和江南，在许多地方都留下了居住的记录。

1．康里之地

阿沙不花家族本为康里国王族。康里在钦察以东，洪钧记“其居地直咸海北而西及于里海”⁽¹⁶⁾。波斯史家志费尼则说康里人的老家在咸海东北的卡拉库姆⁽¹⁷⁾，陆、何两人均同意此说⁽¹⁸⁾。前苏联学者也认为，康里人游牧于“咸海沿岸草原(北面从花剌子模起，直到伏尔加河为止)”，且有一部分康里人“迁牧到东方伊塞克湖地区”，这部分人于13世纪被蒙古人击溃⁽¹⁹⁾。马建春先生则分阶段考察了康里人的活动区域。他认为，6世纪中，康里人分别隶属于东西突厥。8—11世纪，康里人被葛逻禄人统治，游牧于乌拉尔河以东至咸海东北地区。12世纪时，康里人的活动地区在巴尔喀什湖以北，西达咸海以北。13世纪初叶，他们的领地除乌拉尔河以东、咸海以北地区外，还包括伊塞克勒湖和楚河一带⁽²⁰⁾。

康里人本为游牧民族，不可能像农耕民族那样安土重迁，长久定居一地。综合以上研究成果可知，源自高车的康里西迁后，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内，一直在里海、咸海、乌拉尔河之间的中亚、西亚广阔区域内从事游牧生活，这其间当包括阿沙不花家族的先祖。包含该家族的一部分康里人大约在12、13世纪时东迁至伊塞克勒湖(也译作伊塞克湖)一带游牧，并于13世纪初被西侵的蒙古人击溃。该家族投降蒙古，始离开康里之地。成吉思汗分封诸子时，康里地属其长子术赤分地，即后来的钦察汗国属地。蒙古军进入康里境，败其主霍脱思罕在元太祖十八年(1223年)。阿沙不花父辈曲律、牙牙随母古麻里氏⁽²¹⁾向东来朝蒙古，到达时“太祖已宾天”⁽²²⁾，当在1227年后。阿沙不花本传称当时窝阔台汗已立，故阿沙不花父辈离开康里之地推测约在1223—1229年间。

2．和林

“以西有哈剌和林河，因以名城”⁽²³⁾。其遗址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北杭爱省鄂尔浑河上游右岸厄尔德尼召北⁽²⁴⁾。

表2—1　阿沙不花家族世系表

①(元)程钜夫:《雪楼集》卷3《丞相脱脱故曾祖父虎秃思追封某王制》作虎秃思，《元史氏族表》作虎里思，此据《雪楼集》。

②亦称亦纳脱脱。

③(清)钱大昕:《元史氏族表》作长寿安，但据《敕赐康里氏先茔碑》记录该家族世系后人的习惯为“某人子若干:长某某，次某某……”，故据此处“脱烈之男二:长寿安，次某”可知，脱烈长子名寿安，《元史氏族表》理解或误。

曲律和牙牙随母亲“越数国至京师”，当时成吉思汗已崩，窝阔台汗在位。因为牙牙兄弟“尽献其所有”，窝阔台深为看重，“命有司治邸舍、具廪饩以居焉”⁽²⁵⁾。窝阔台汗时，牙牙母子兄弟所至的“京师”，显然不会是几十年后才确立的大都，而只能是当时的都城和林，窝阔台汗为其家所建邸舍也只能在此地。可见该家族投降蒙古后的第一个居地就是当时的和林附近。直到宪宗蒙哥崩，牙牙之母古麻里氏由康里本土再次返归蒙古时，仍是回到位于和林的邸舍中⁽²⁶⁾。元世祖即位后，为酬赏其家，“给以土田人户，俾居兴和天城之大罗镇”⁽²⁷⁾。该家族降蒙后始居和林，其在此的居住时间自元太宗初立，至少要到世祖初年，大约有三十多年。

3．兴和天城(成)

兴和路属元代腹里地区，治所在今河北省张北县境⁽²⁸⁾，中统三年，“以郡为内辅，升隆兴路总管府”，并建有行宫。天成为其下辖县，《元史·地理志》载:天成“元初隶宣德府，中统三年来属(兴和路)”⁽²⁹⁾。

这里也是阿沙不花家族较早的一个居地。关于该家族始居其地的时间，相关史料记载略有不同。

据《康里氏先茔碑》，曲律和牙牙降附蒙古后，年岁既长，“召入宿卫，领昔宝赤”，后扈从蒙哥汗伐宋有功，“世祖皇帝入正大统，畴其劳绩，给以土田人户，俾居兴和天城之大罗镇”⁽³⁰⁾。依文义，该家族受赐土地人户似在世祖即位之初，封赐的对象是牙牙兄弟。据上引兴和路的建置时间，当不早于中统三年(1262年)，或即此后不久。

而《元史·阿沙不花传》则记为阿沙不花“年十四，入侍世祖。世祖赐土田、给奴隶，使居兴和之天城”⁽³¹⁾。受封的对象是“入侍世祖”后的阿沙不花本人。查本传，阿沙不花“以至大二年(1309年)十月薨于位，年四十七”。逆推其生年当为1263年，那么当其“年十四”时应为1276年，已是至元年间。

两说相差十数年，封赐对象不同，但无疑是同一个地方。可能的解释是:世祖中统年间，为酬报牙牙兄弟伐宋功劳，世祖于兴和天城之大罗镇封以“土田人户”，该家族遂定居于此。十余年后，阿沙不花成年后入侍世祖，此时其父辈可能年老或亡故，世祖便将其家族占有之田地人户转封给他，从而再次确认该家族对其封地的领有权。当然也可能阿沙不花所受封地是在该家族原有田户之外另加封赐的。无论如何，该家族应该自世祖中统年间后，便开始居住在此。

4．顺宁府宣平县

顺宁府，金代为宣德州。元初为宣宁府。元太宗七年(1235年)，改山东路总管府。中统四年(1263年)，改称宣德府，隶属上都路。至元三年(1266年)，“以地震改顺宁府”。其领有三县:宣德、宣平、顺圣⁽³²⁾。宣德为倚郭县，即今河北省宣化，宣平在其西面，据清代史料，康里脱脱建于宣平的景贤书院即位于“宣化府城南一十里”⁽³³⁾。

成宗时，康里脱脱宿卫武宗潜邸，出镇朔方。武宗即皇帝位后，作为“佐命元勋”，他受赐顺宁府宣平县宫家庄之地，以酬其“勤劳帝室”之功。该家族主要成员此时当居于大都，又“置其家于北土，令就髙爽而远歊袢”，在宫家庄之地建筑别墅居之，也在情理之中。康里脱脱还在此“延师教其二子”，并应“父老之请，为创精舍，聚其子弟而教育之”⁽³⁴⁾。这一举措得到官府的赞赏，被赐名“景贤书院”。康里脱脱及其子铁木儿塔识死后，还在此设祠堂以祭祀二人。从脱脱在此地延师教子及该家族在此立祠堂祭祀康里脱脱父子来看，这里是该家族的一个重要居地。家族的部分成员应该在此居住过较长时间，也可能是每年在此地连续居住一段时间。此外，阿沙不花子海亦儿曾任职顺宁府达鲁花赤⁽³⁵⁾，任职期间，也会居于此地。康里脱脱受赐该地在武宗时，其子铁木儿塔识死于至正七年(1347年)，次年，词臣黄溍受命为其撰写祠堂记和该家族的先茔碑。此后“春秋有事于先圣先师，则侑食焉，忠烈、忠献(指阿沙不花、康里脱脱二人)两王异母之子孙惟荣”⁽³⁶⁾。由此看来，此地作为该家族的居住地很可能直至元末。自武宗至顺帝，在14世纪前中期约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这里都是该家族的一个重要居地。

宣平紧邻兴和路，西距兴和天成县约50余公里⁽³⁷⁾。故宣平与天成虽然分属两路，但实际距离并不远。武宗封赐康里脱脱时，很可能就是考虑到兴和天成乃该家族旧有居地，为该家族世代掌领的昔宝赤供给鹰食的牧地，也在兴和桃山⁽³⁸⁾，才就近封授的。事实上，该家族居于此地时的活动往往是跨越两地的。兴和西南五十里有一座桃山，桃山之东五里有一地名叫虞台岭，此为昔宝赤“供奉尚鹰”之所。该家族为怯薛者因执事之故“每夏居焉”。显然该家族部分成员每年要辗转于两地间居住。顺帝至元年间，康里脱脱二子铁木儿塔识和达识帖睦迩在宣平努力完善景贤书院的同时，又于己卯年(1339年)在兴和虞台岭建观音堂⁽³⁹⁾。

5．大都

大都是元王朝的都城，即今天的北京。由上已知，阿沙不花“年十四入侍世祖”⁽⁴⁰⁾，则至晚从元世祖至元间，该家族部分成员就已经以此为居地。从现有史料看，该家族先后有十几位成员在元中央朝廷或大都地方官府任职(见本章第二部分)，直至顺帝至正末年，伯撒里还受朝廷重托，出任右丞相，以图力挽狂澜⁽⁴¹⁾。阿沙不花为大宗正府也可札鲁忽赤时，浙西豪民朱清、张瑄有罪当死，阿沙不花“奉旨簿录其家，一无所私”，故世祖“诏赐王(阿沙不花)宅一区”⁽⁴²⁾。史未明言此宅位于京师还是江浙，从阿沙不花的仕历来看，应该位于京师大都。该家族成员由于仕宦需要，或随从宗王出镇漠北，或外任各地方职务，其亲戚眷属、子侄兄弟多半应是留在大都。大都作为该家族的居地当是与元王朝相始终的。这里不光是阿沙不花家族最重要的居地，还是其墓地所在。大都城和义门之外即是该家族在汉地的祖茔。至正八年(1348年)，元廷应达识帖睦迩之请，委派词臣为其撰写先茔碑⁽⁴³⁾。铁木儿塔识死后，也葬于此先茔⁽⁴⁴⁾。

6．江浙

该家族康里脱脱及子达识帖睦迩、侄伯撒里曾在江浙行省为官，留下了在杭州、富阳、嘉兴居留的记载。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年)，元廷立杭州路总管府。二十一年(1284年)，改江淮行省为江浙行省，治于杭州。杭州路领有八县，其中包括钱塘和富阳⁽⁴⁵⁾。钱塘为路治所在地，即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为今浙江富阳⁽⁴⁶⁾。嘉兴路在元代亦隶属江浙行省⁽⁴⁷⁾，位于杭州路西北，且与之相接。倚郭县嘉兴即今浙江嘉兴市⁽⁴⁸⁾。

仁宗时，康里脱脱拜江浙行省左丞相。其到任江浙的时间，据其本传，至大四年(1311年)二月，脱脱拜江浙行省左丞相，当于此后不久赴杭⁽⁴⁹⁾。其间虽曾一度被召回京师，不久即“还镇”杭州。“未几，迁江西行中书省左丞相”，英宗即位后又被召回。据吴廷燮考证，其迁任江西的年份是延祐五年(1318年)⁽⁵⁰⁾，则康里脱脱至少于至大四年(1311年)至延祐五年(1318年)在杭州居住。

顺帝乙酉年(1345年)，“天子念东南贡赋之烦劳，闵民生之雕弊，诏命国王丞相江浙省事。……又命翰林学士承旨达世贴穆尔(达识帖睦迩)为平章政事”⁽⁵¹⁾，则达识帖睦迩任职江浙的时间应在1345年或其后不久。但据其本传，他担任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是在至正七年(1347年)。我们将两条史料对照来看，达识帖睦迩到任江浙应是在1345年之后不久的1347年。到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死，其间达识帖睦迩曾回任中央及在湖广、河南、淮南地方任职军政事务，但历时都比较短暂。这段时期内，其长期就任的只有江浙行省⁽⁵²⁾。他“既官江南，而其诸子又皆从仕浙东西，有禄食，故遂携家即钱塘居焉”⁽⁵³⁾。在十数年的断续任职中，他与家眷应是长居杭州的。不仅居于此地，他还与定居江南的色目人贵族董氏联姻⁽⁵⁴⁾。足见其家在此开支散叶，人丁兴旺，一派久居之气象。

在江浙任职其间，达识帖睦迩家主要以杭州为居地。至正十六年(1356年)七月，张士诚起义军进逼杭州，达识帖睦迩曾一度“弃城遁于富阳”暂居。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张士诚弟士信命人逼取达识帖睦迩所掌符印，徙之居嘉兴⁽⁵⁵⁾。达识帖睦迩无奈，只得携妻妾往居嘉兴，最终死于该地。

综上，江浙行省杭州在仁宗延祐年间和顺帝至正年间是该家族康里脱脱及达识帖睦迩父子与家人的一个居地，在江浙期间，达识帖睦迩家还曾在富阳、嘉兴短暂居住过。据《先茔碑》，康里脱脱的侄子伯撒里也曾居官江浙，但任职时间无考。

7．江西

该家族曾有两人在江西任官。延祐末，康里脱脱迁拜江西行省左丞相，不久英宗嗣位，即被召回⁽⁵⁶⁾。由于时间很短，应该不会携同眷属定居。后至元二年(1336年)，伯撒里出任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在行省调兵平寇、赈灾济民，颇有惠政⁽⁵⁷⁾。据吴廷燮考证，其在江西的任职时间是后至元二年至六年(1336—1340年)⁽⁵⁸⁾。任期内是否有家眷随同不详。

江西行省正式创立于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⁵⁹⁾，其后几经变更，省治最终定于龙兴路⁽⁶⁰⁾。龙兴路，唐初为洪州，又称豫章郡。宋升隆兴府。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改为龙兴⁽⁶¹⁾，即今江西南昌。虽然我们难于确定伯撒里等是否携眷赴任，但任职者本人在任期内必定会居于此处，故该家族部分成员曾在此短暂居住则是可以肯定的。

此外，该家族成员还曾在辽阳、岭北、湖广、河南等地均留有任职的记录。他们是否携眷赴任尚不清楚，其本人在任所有过居住经历是毋庸置疑的。不过，限于史料记载极为缺乏，已很难一一考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