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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色目人家族及其文化倾向研究
1.3.3 三 土土哈家族的婚姻、祭祀及其文化倾向

三 土土哈家族的婚姻、祭祀及其文化倾向

在封建社会,婚姻往往并不由当事人的感情决定,而经常是整个家族利益的体现,作为蒙古统治下的色目人官僚家族,土土哈家族成员的婚姻也是其整个家族政治生活和文化倾向的重要组成部分。

笔者将土土哈家族的婚姻资料按娶入和嫁出列表如下(见表1—8)。

表1—8 土土哈家族婚姻状况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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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泰定后八不罕之父《元史·后妃表》记为兖王买住罕,《后妃传》、《特薛禅传》记为按陈孙斡留察儿。《特薛禅传》称:“泰定皇后讳八不罕,按陈孙斡留察儿之女,其讳必罕,讳速哥答里者,皆脱怜孙买住罕之女。”可见《后妃表》误将必罕等之父冠于八不罕,其父应为斡留察儿。

需要指出,《世绩碑》未明言帖古该、秃伦察、玉龙徹之族属。但据土土哈卒于大德元年(1297年),年六十一,其应生于13世纪30年代,推测其父祖应在钦察之地已娶妻。以土土哈家族钦察一部之主的身份,其联姻对象应为玉理伯里周边部落贵族,则不论其族属为何,当不出元之色目人之属。再有,元代名沙兰朵儿只王者有二:一为窝阔台孙脱脱之子;另一为亦乞列思氏,他于至顺元年(1330年)封懿德王,后进昌王。而记载床兀儿之婿沙兰朵儿只王的《世绩碑》作于天历元年(1328年),其时亦乞列思氏沙兰朵儿只还未封王。故此处沙兰朵儿只王从时间及黄金家族成员称王习惯上,均应为窝阔台系后王。

表中可见,除燕铁木儿“尚宗室女四十人”外,所列22例联姻中,联姻对象族属可考者有21例,其中皇族成员有8例,占38.1%,蒙古贵族8例,占38.1%,色目人贵族官僚4例,占19.05%。唯一的1例汉人则为皇帝所赐宫中高丽女子,高丽国王还因此次婚配,特意“请割国中田为资送”(76),足见重视程度。土土哈家族与皇族的联姻始于至元二十五年也只里女弟塔伦赐婚土土哈,后床兀儿亦尚宗室察吉儿公主。作为色目人官僚,能与蒙古贵族,尤其是与蒙古皇族大量联姻,这反映了该家族在元中后期较高的政治地位及与蒙古皇室的密切关系,同时也反映了其文化上与蒙古人的趋同亲和。

笔者还发现,以燕铁木儿这一代为界,其前该家族可考族属的13例联姻中,以皇族为对象的有3例,占23.1%,蒙古贵族6例,占46.2%,色目贵族官僚4例,占30.7%。对一个受蒙古皇帝重用的色目人显贵家族来说,除反映其较强的蒙古化倾向与较高宠遇外,这应算是比较正常的通婚状况。而在燕铁木儿时期,从可考姓名的8例(77)联姻对象看,皇族5例,蒙古贵族2例,汉人1例。在5例与皇族的通婚中,其中1例为燕铁木儿尚月鲁公主,3例为其姊妹嫁入皇族,另外1例则是其女为顺帝后。对色目人显贵来说,尚公主及嫁入黄金家族远支虽是殊荣,却也不乏例可寻,但与皇室联姻而成为皇后却是仅见。蒙元皇后依惯例多选自弘吉剌等部,即使是众多蒙古显贵也无缘为后族,更不用说民族等级次于蒙古的色目人了。在与蒙古贵族的2例联姻中,一为其姐妹与皇族姻亲通婚,一为燕铁木儿娶泰定后八不罕。八不罕绝非一般的蒙古贵族,她出自蒙元著名后族弘吉剌部,且已为泰定皇后。娶再嫁皇后不仅在元代蒙古、色目人官员中绝无仅有,即使在整个封建社会也是极为罕见的。余下1例虽属汉人等级,但为皇帝亲赐的宫中女子,带有奖赏性质,高丽国王还因此次婚配,特意“割国中田”送嫁,这一联姻显然不能和普通的汉人通婚对象等同视之。表中还列姓名无考的燕铁木儿与宗室女40人之联姻,以一色目人显贵同娶几十位皇族女性成员,追根究源,与其武力拥戴文宗之功和地位显赫相关。因为终元一代,即使是蒙古显贵也远不及此时土土哈家族婚姻对象之高、联姻待遇之优。燕铁木儿时期该家族的婚姻,显然不是一个色目人显贵家族婚姻状况的常态。蒙古统治者在与之联姻时,其实不是把它作为一个身为人臣的官僚家族看待的。其荣宠在元代既无先例,亦无后继。这种联姻不只是基于显贵身份,更是由于对燕铁木儿等家族成员翊戴之功的酬劳。这种非常态的联姻状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此时该家族独特至高的社会与政治地位。

元代是一个注重根脚的社会,人们很重视己之出身和先祖。燕铁木儿拥立成功后,朝廷对其封赏隆厚,赐田宅食邑,立石纪功,也很可能为其修建祭祖场所。时人许有壬《陪右大夫太平王祭先太师石像》诗云:

石琢元臣贵至坚,元臣何在石依然。巨杯注口衣从湿,肥脔涂身色愈鲜。范蠡铸金功岂并,平原为绣世谁传。台前斩马踏歌起,未信英姿在九泉。

诗前有注:“像琢白石,在滦都西北七十里地,曰旭泥白。负重台架小室贮之,祭以酒湩。注彻,则以肥脔周身涂之。从祖俗也。”(78)1992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羊群庙乡发现元代祭祀遗址及墓葬,从祭祀遗址中出土了三座大型汉白玉石雕人坐像(79)。叶新民先生从石像发现地点、形制、土土哈家族业绩及突厥葬俗等方面,推断它们即燕铁木儿祭祖石像(80)。笔者十分赞同,并在叶文基础上结合考古资料予以补充说明。

叶文指出,石像发现地点与文献所记相近,都在元上都和金代桓州城西北约30~40公里范围内。此外,考古报告断定石像年代为元代,并据其损毁程度推断应修凿于红巾军起义前,即14世纪中叶以前。这与燕铁木儿的活动时期基本吻合。从石像位置与形制看,它“选择背西向东,地势开阔的山前地带”,“右臂挽于胸部,手内握有一长方形高足杯状物”(81)。而“面向东立,对着日出的方向,这是突厥民族放在墓前的石像的标志”(82),“手执之杯是为了接受湩酪之祭”(83)。羊群庙石雕像带有浓厚的突厥遗俗,这与土土哈家族作为突厥语族钦察人的族属恰相符合。考古报告从石像服饰纹样推测其应属元代皇族或上层贵族官僚。其中一、三号雕像背饰“五爪二角”龙,属天子衣饰,二号雕像胸、背雕有一团花组合图案,即“浑金花”,俗称“独科花”。而元代官服正是“一品紫,大独科花……二品小独科花”(84)。考古报告又指出雕像为“蒙元时期蒙古人文化遗存”。乍一看来,似与土土哈家族的色目人背景相矛盾,实际上正反映该家族在燕铁木儿时期的特殊地位。基于燕铁木儿在元后期比同,甚至超过诸王的特殊宠遇,其家族祭祀中使用与元代蒙古上层贵族相同,甚至与天子相近的服饰与仪制应完全有可能。加之燕铁木儿时期,该家族归顺蒙古已久,在家族祭祀中有较强的蒙古化倾向也很自然。且考古报告关于雕像属“蒙古上层贵族”的论断,不应理解为狭义的蒙古族显贵,作为蒙古统治国家中之上层贵族来理解,应更接近实际。因为在蒙古族统治下,来自各族的上层官僚必然会受蒙古文化影响并向之靠近,对于本就源自蒙古,同为游牧民族,且蒙古化的钦察土土哈家族,其作为蒙古统治下的色目人第一显贵,在文化礼仪等方面应与真正的蒙古贵族差别不大。

燕铁木儿祭祖的过程大致是:至顺二年(1331年)七八月间,他在许有壬等陪同下自上都出发,当天宿于上都西北20里处察吉儿马秃,次日,他们行至上都西北70里之地。燕铁木儿按钦察的古老习俗,举行隆重礼仪,对石像祭以酒湩,遍涂油脂,以祭祀先祖。祭祀结束后,他又向僚属赠马(85)。其间或其后,许有壬作诗以识之。

就家族文化倾向而言,土土哈家族在保持钦察原有文化习俗的同时,表现出较强的蒙古化倾向,可谓蒙古与钦察游牧文化的杂糅复合。汉化很不明显。

在保持本民族文化方面,可从其家族祭祖中刻石像、涂油脂等突厥习俗体现。另外,该家族世掌牧马,管领哈剌赤,供奉黑马乳,这表明他们有牧养马匹的丰富经验和传统。其原居之钦察玉理伯里“土产宜马,富者有马至万计”(86)。土土哈家族本玉理伯里国主,拥有大量马匹并长于牧养,应是原本就有的本族特长。另外,从哈剌赤军、钦察卫等组建过程可知,其核心成分最初为钦察族人,土土哈家族成员长期统领上述诸军,日常接触大量本族人,在此氛围下保持某些本民族文化习俗当属自然。归附蒙元后,受蒙古统治民族文化影响,加之该家族地位日隆,又充任怯薛中的哈剌赤,与忽必烈系蒙古皇室有密切的私人隶属关系,这些都使该家族开始逐步接受蒙古文化。如燕铁木儿和文宗互收养子,显然源于蒙古草原习俗,成吉思汗之母诃额仑收养失吉忽秃忽即是一例。

事实上,由于蒙古与钦察同为游牧民族,其生存环境极为相近,两种文化具有许多共同或相近的特征,很难将两者截然分开。如崇尚武勇征战便是游牧民族所共有的特性,钦察人以“强勇精锐”自傲,蒙古人对钦察人床兀儿的战功“亲王以下,至于诸军”交口推戴,“无异辞”,双方对勇猛善战的肯定,基本一致。土土哈家族长于此,既是本民族习惯的保持,又深合蒙古人之价值观。再如,土土哈家族在两次拥立中表现出的忠节观念,即忠于个人或本家族的主人,重视与主人的私人隶属与利益关系,这种表现当源于蒙古与钦察文化所共有的草原骑士观念:强调那可儿对主人的忠诚,而不同于汉人的忠于国家或恪守正统的嫡庶观念。据《高丽史》记载,燕铁木儿与忠惠王王祯曾一起在柳林放鹰,宴饮时,两人还起而歌舞“献酬剧饮”(87)。这些活动显然具有游牧民族特色。此外,燕铁木儿“一宴或宰十三马”、“前后尚宗室女四十人”,除去他功高位重外,还与草原多妻制风俗和游牧贵族追求豪奢享乐的习惯有关。因此,土土哈家族身上明显表现了蒙古与钦察游牧文化的杂糅与交融。

不过,在居官江南的帖木儿不花一家中,帖木儿不花卒,“夫人年甫廿有九也,坐泣,丧服葬具有法,即有丧,亦不事涂泽,面发殆如槁者,以俭率下,其家能完居廿有六年”,帖木儿不花夫人能于二十九岁起守节,以俭持家二十余年,这些观念和做法显然不是蒙古、钦察的旧有习俗,却符合汉式封建道德观的要求。夫人卒后,子阿鲁忽秃“痛其母之早寡,能以礼卫其身,又教我使知读书”,“衔哀具仪”(88),为母请求旌表,并请同僚为母撰写碑铭。这显然也来自汉文化的熏陶影响。因此,土土哈家族中,至少在帖木儿不花一系两代身上体现了某些汉文化影响的痕迹。这与帖木儿不花居官江南,家庭成员长期定居汉文化发达之地密切相关。加之帖木儿不花之妻萨法礼氏出自回回人牙老瓦赤家族,其文明程度高于蒙古及钦察,故更易于接受文明程度较高的汉文化。这是目前仅见的土土哈家族成员受汉文化影响之一例,对整个家族来说,绝非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