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土土哈家族的族属、居地与世系

钦察(Qibchaq)是一个古老的突厥游牧部落，13世纪的钦察地域，应在今黑海、里海之北的平原地带，“与东罗马帝国及匈牙利、斡罗思、不里阿耳、康里诸部为邻”⁽²⁾。成吉思汗西征时，钦察并非统一国家，它包含若干部族，土土哈的先祖曾世为其中一部之主。但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钦察人，“其先系武平北折连川按答罕山部族，后迁西北绝域，有山玉理伯里”，“遂定居焉，自号钦察”⁽³⁾。可见，该家族的先祖应来自蒙古高原东部，经长途西迁至钦察之地，臣服了居于玉理伯里山一带的一支钦察部族，成为其统治者。据刘迎胜先生推测，其离开故土的时间为“12世纪二十年代左右”，而夺取玉理伯里统治权“大致为12世纪五六十年代”⁽⁴⁾。这一本属蒙古种的家族移居西北后改名钦察，逐渐突厥化。蒙古西征灭钦察后，班都察率“举族来归”。该家族在元代被公认为色目中之钦察，其蒙古种人背景因时间、地域的变迁，显然未被当时的蒙古人及他们自身所关注。实际上，从土土哈家族的源起和先世经历看，其族属至少包含蒙古与突厥两种成分。

土土哈家族中燕铁木儿之女在元末被立为顺帝后，称伯牙兀后，可知该家族乃钦察玉理伯里伯牙吾氏⁽⁵⁾。伯牙吾(Baya'ut)之来源有二说:钱大昕以其部西迁后“因所居伯牙吾山为氏”⁽⁶⁾，但史籍中关于伯牙吾山之记载并无任何旁证，此说未免牵强。韩儒林等认为“蒙古语谓富为bayan，则此Baya'ut之名称殆出自bayan之蒙文多数也”⁽⁷⁾。这应是伯牙吾氏源起较为合理的解释。史籍中称伯牙吾氏的部族，除钦察外，还有蒙古、康里、Yemek(Kimek)，其间有何关系呢?伯牙吾之称既来自蒙古语，则钦察等西方突厥部族中的伯牙吾氏，应非土生土长的突厥氏族，他们应与蒙古人有某种联系。刘迎胜推测:伯牙吾可能出自相同的祖先，大致在成吉思汗十三世祖朵奔蔑儿干时代以前分为两支，即蒙古伯牙吾氏和折连川按答罕山伯牙吾氏。也可能这两支伯牙吾氏分别出自不同的先祖，只是偶然采用了相同的部名。其中按答罕山一支西迁后先进入Yemek，然后一部分人离开Yemek进入玉理伯里，夺取当地的统治权⁽⁸⁾，这部分人应包括土土哈家族的先世。故钦察伯牙吾氏无论族源，还是名称，都应起自东方的蒙古人，西迁后它逐渐融入当地的突厥部落，在族属和文化中出现了蒙古和突厥的交融。由于久居钦察之地，与蒙古草原相距遥远，其突厥化程度日益明显。

土土哈家族可考的最早居地为折连川按答罕山，西迁后主要居于玉理伯里山。在迁入玉理伯里山之前，他们可能还居住过Kimek之地，但因缺乏足够史料，这仅是猜测。归附蒙古后，该家族成员参与过征大理，取南宋，平定北方叛王，驻守漠北等军事活动，居无定所。但大都应是其一个较为长期稳定的家族居地。

1．折连川按答罕山

土土哈家族“本武平北折连川按答罕山部族”⁽⁹⁾。武平之称始见于金大定七年(1167年)，土土哈的先祖不可能迟至故土改名武平后才西迁，碑传中称其故土为“武平北”很可能是该家族入居汉地后，曾追寻过先人的事迹与祖居地，也许土土哈本人参与平定乃颜之乱时，曾路过武平或其附近地域，找到留在故土的族人作过调查⁽¹⁰⁾。武平“元初为北京路总管府”，至元七年(1270年)“改北京为大宁”，二十五年(1288年)“改为武平路，后复为大宁”⁽¹¹⁾。屠寄言其“在直隶朝阳府建昌县西北老哈河左岸地，属内蒙古喀喇沁右翼，土名白塔子，蒙兀呼为察罕苏巴尔罕”⁽¹²⁾。即今辽宁省朝阳市北老哈河沿岸⁽¹³⁾。折连川解释有二:屠寄认为“蒙兀语石河”，“源出围场白岔山，东流经赤峰县北，又东与老哈河会。按答罕山，在喀喇沁右翼旗东百五十里”⁽¹⁴⁾。韩儒林、伯希和等认为折连川“译言黄羊甸”⁽¹⁵⁾、“黄羊原”⁽¹⁶⁾，并驳斥了屠氏说法。目前学界基本认同第二说。总之，土土哈家族的故土应在今辽宁省与内蒙古接界处老哈河附近。

2．玉理伯里山

玉理伯里，伯希和认为“原名好像是Yür-beli”，屠寄认为是“今乌剌儿岭、里海北欧亚二洲之界山也”⁽¹⁷⁾。土土哈家族迁“西北绝域，有山曰玉理伯里，襟带二河，左曰押亦，右曰也的里，遂定居焉……其地去中国三万余里，夏夜极短，日暂没辄出。川原平衍，草木盛茂”⁽¹⁸⁾。押亦为突厥语Yaiq的音译，即扎牙黑水，今称乌拉尔河;也的里为突厥语Idil音译，即今伏尔加河。韩儒林以其地“川原平衍”，认为玉理伯里山当不甚高大，应在两河下游近里海处⁽¹⁹⁾。刘迎胜因其地“夏夜极短，日暂没辄出”，认为应在两河中游地区⁽²⁰⁾。夏夜极短的现象应出现在高纬度地区，两河流经大致在北纬45°至60°之间，故玉理伯里山位于两河中游一地势平缓处应更为合理。土土哈家族约在12世纪中叶迁至此地，在蒙古灭钦察后(13世纪30、40年代)离此地东来。

3．大都

至元九年(1272年)元定都大都(今北京)后，土土哈家族的主要成员虽长期在北边屯戍征战，但元朝政治中心大都已开始成为其家族成员，尤其是眷属子弟经常栖息的地点。这由史籍中屡见不鲜的土土哈、床兀儿“入朝”、“还大都”之记载可证。到燕铁木儿时，其家族的多数成员已定居大都。他于泰定帝驾崩时，“总环卫事，留大都”。至顺二年(1331年)二月，文宗为其“建第于兴圣宫之西南”，同年九月命其奉皇子古纳答剌居阿鲁浑撒里宅。直至后至元元年(1335年)唐其势等谋反被诛，“簿录其家”⁽²¹⁾，流“答里、唐其势子孙于边地”⁽²²⁾，才结束了该家族在大都的居住。

4．溧水

元世祖平定南宋后“命籍建康、庐、饶租户千为哈剌赤户，益以俘获千七百户赐土土哈，仍官一子，以督其赋”⁽²³⁾。据“帖木儿普化(即帖木儿不花)出领建康、庐州、饶州等处食封户达鲁花赤，夫人随之江南”⁽²⁴⁾，可知赴江南管理哈剌赤户的即土土哈第五子帖木儿不花，其一家应迁至江南居住。《至正金陵新志》载，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设建康、庐州、饶州等处哈剌齐户计长官于溧水州”⁽²⁵⁾。溧水州属集庆路，“唐以来皆为县，元元贞元年(1295年)升州”⁽²⁶⁾。大概至正年间修《金陵新志》时采用了溧水县当时的名称溧水州，自至元二十三年始，帖木儿不花一家应居于溧水。大德十年(1306年)帖木儿不花卒，夫人率“其家能完居廿有六年”，从“夫人将六十矣，建康府上事行御史台、行中书省”⁽²⁷⁾请旌表其门可知，帖木儿不花死后的二十多年中，其家仍居于溧水(今江苏省溧水)。至顺二年其夫人卒，葬于“溧水之阳”，可见至元二十三年至至顺二年土土哈家族中帖木儿不花一系在江南溧水至少居住了45年，溧水应是该家族帖木儿不花一系在元中叶的居地。

关于土土哈家族的世系，本文以《元史氏族表》为基础，详列了该家族自曲年以来的家族世系表(表1—1)。

表1—1　土土哈家族世系表

需要指出，天历元年(1328年)“燕铁木儿辞知枢密院事，命其叔父东路蒙古元帅不花帖木儿代之”⁽²⁸⁾，此不花帖木儿很可能是燕铁木儿祖父土土哈之子。但《句容郡王世绩碑》中所述土土哈诸子中并无不花帖木儿，却有一子名帖木儿不花。他于至元二十三年任建康等处哈剌赤户达鲁花赤，大德十年卒。而不花帖木儿在天历年间两都之战时任东路蒙古元帅，“起兵趋上都围之”⁽²⁹⁾，后又代燕铁木儿知枢密院事，至顺元年(1330年)封武平郡王⁽³⁰⁾。则不花帖木儿在帖木儿不花死后二十余年仍见于记载，两者当非一人。不花帖木儿在家族世系中的位置有两种可能性:一、除《元史氏族表》所列土土哈八子外，还应补入不花帖木儿。二、不花帖木儿为土土哈同族旁支从子，是燕铁木儿从叔父。究竟何者属实，有待新史料的证实。

至顺二年(1331年)文宗以皇子古纳答剌为燕铁木儿养子，改名燕帖古思。文宗与燕铁木儿互收养子，显然源于蒙古草原习俗，不同于汉人以继嗣为目的的收养过继。相较于汉人，元代蒙古、色目人更为注重原血嗣(参见汪古马氏世系表说明)，且燕帖古思身为皇子，又曾是皇帝心目中未来的储君，故不宜补入臣僚土土哈家族世系。

此外，据术扎尼记载，蒙古将领速不台攻打玉理伯里部后，其部中统辖一万户人家的Abar汗之后代中，有人流落到中亚，被当时的德里国算端买为御前奴隶，最后成为德里算端⁽³¹⁾。玉理伯里并非很大的部落，统治一万户的汗，刘迎胜认为“大约只能是土土哈家族的祖先”，根据对音，Abar汗指“亦纳思是最为合适的了”⁽³²⁾。若此推测正确，则家族世系中亦纳思的后代中与忽鲁速蛮一支平行的，还应有一支家族成员于13世纪三四十年代流落中亚，而后成为德里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