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土族谚语、谜语与俗语
一、土族谚语
谚语是民间集体创造、广为口传、言简意赅并较为定型的艺术语句，是民众丰富智慧和普遍经验的规律性总结。[3]土族谚语说“水里头的泉水最洁净，话里头的谚语最动听”，谚语作为日常生活中的口头智慧，是语言类民俗的重要体现。土族的日常谚语按照其内容可以分为六大类，生产类3条6行，修养类13条26行，社交类23条46行，生活类15条30行，自然类4条8行，事理类22条44行，时政类5条10行。[4]从这个简单的数据可以看出土族人在日常生活中对于社交和礼仪的注重，体现出他们富有哲理的生活经验。
与人交往是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活动，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人际交往礼仪，土族也不例外，通过他们日常生活中的谚语就能鲜活地反映出他们待人接物的各种心态。“在时间和空间里采取什么样的行为方式，取决于其背后存在着的一定的文化‘习惯’或‘常规’。这种情形可以和人民在各自不同的社会里依照语言上的‘习惯’和‘常规’进行语言活动的情形类比”。[5]因为语言做为一种交流的符号，通过意义作用—表现—传达的过程，在特定的空间和时间里进行意义上的交流，而这种交流是受到文化背景制约的。
土族人热情好客，每当宾客来访，就会倾其所有进行招待，尤其是以宾客为尊：“客来了，福来了”、“待客的不穷，做贼的不富”、“人抬的人高，水抬的船高”等谚语就是这种习俗的体现。土族民俗文化中特别讲究团结，在村子里，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村里人及亲戚朋友们都会义务地全部出动去帮助他们。这种团结互助的精神在谚语中也有所体现，他们认为“一个人难做成大事，一根柴难燃起大火”，“老鼠团结一心，能在猫儿的脖子里挂响铃”。人要多交朋友，因为“朋友多，心胸会变得像黄河滩一样宽广；朋友少，心胸会变得手巴掌一样窄小”，所以在他们的生活中“有一百个朋友还嫌少，有一个敌人也嫌多”。在日常生活中土族人非常尊重长者，一些重大的家族活动或者村子里的仪式往往要德请德高望重的长者来主持，甚至在一些民事纠纷中也要请老者裁决，所以“千万头羊里领头的只一个，千万人里带头的只一个”也是这样一种民俗习惯的最好表达。
由于在历史上以游牧生活为主，有这样一句谚语反映了他们对游牧生活的深厚感情：“放上三年羊，给个县官都不当”。而下列谚语，也渗透着这种浓厚的游牧文化色彩：
“跑马场里挑走马，赛歌会上选唱家”
“牛大凭犄角，羊大凭尾巴”
“当年的羊羔没见狼，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给狗备上鞍鞯也不会变成马，给贪官送钱财也不会心肠软”
“骑马要骑千里马，生活要过太平年”“好牛不站，好马不卧”
“乳牛下犏牛，三年五头牛”
“牛的劲儿在腰里，人的劲儿在心里”
“彩虹是天空的光彩，骏马是草原的光彩，知识是学者的光彩”
这些谚语都是借助马、牛、羊等动物来比喻和说明生活中一些朴素的哲理。
从游牧转为农耕以后，现在的土族人比较重视农业，正如谚语中所说：“三年能学成个买卖人，一辈子学不成个庄稼人”。由于生产力比较落后，他们在与自然界的斗争中，经过反复的观察和实践，积累了一套与农业生产、气象有关的谚语，体现了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宝贵的经验：
“稠田好看，稀田吃饭”
“青稞倒，吃不了；麦子倒，一抱草”
“除一遍草就像上一次肥料，留下黑燕麦就像恶狼袭羊群”
“四月晒，川受害，五月晒，山受害”
“伏天晒，晒粮食，伏天雨，无收成”
“早韶[6]阴雨晚韶晴”
“久雨猛晴天，必下雨蛋蛋（雹）”
“马粪上地，不如山羊放屁”
“冷粪果树热粪菜，生粪上地连根坏”“麦茬种青稞，来年没吃喝”
土族人还特别注重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他们喜欢种树，认为人要“享近富，攒粪土；享远福，要栽树”，所以除了在山林里栽树外，在一般的土族村落，凡是有空闲的地方都会种上树木。土族谚语中还有这样的例子：
“山上没有树，庄稼保不住”
“栽一株，活一株，树林里头出珍珠”
“栽树保树，越栽越富”
“栽树忙一天，得益一百年”
“家里富不富，先看栽的树”
“树虽无心不亏人，辛劳换来满山林”
“当皇帝的要种树，当圣贤的要修路”
在土族人的观念中，植树不但能保护庄稼，还能够让他们致富，而且他们把“种树”和“修路”与当皇帝圣贤联系起来，可见他们对种树的重视。
土族谚语还常常具有很强的教育功能。在日常生活中，父母亲教育子女或者人们之间信息的交流，都会用到谚语，用这种短小精悍的语言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像“树要从小培养，人要从小教育”等，在听众共同享有的文化传统中，使用这一类的语言表达方式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在教育人们善待于人，不要轻易中伤、诽谤他人时说：“打人甭打脸，骂人甭揭短”、“当面说人没坏心，背后说人没好心”、“过头的饭吃得哩，过头的话说不得”等；教育人们要诚实做人，不要投机取巧时说：“火要心虚，人要心实”、“天凭日月，人凭良心”、“只要二两肉（人心）公当，不要佛前点灯煨桑”，不要“布谷鸟儿叫罢了，臭笨笨[7]来揽功”。
在教育儿女要孝顺父母时说：“有理说理哩，没理搬大哩”，意思是父母亲有时候做某事时虽无道理可讲，但因为是长辈，我们就必须原谅他。还有“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这既是一个谚语，又是土族很著名的一个民间故事。故事中有一个老人辛辛苦苦把儿女养大，但在他年老的时候儿女们都不愿意养他。后来有个邻居出主意，让老人准备了一个匣子，给儿女们说匣子里是他的积蓄，谁愿意养他就给谁，儿女们一听就纷纷争着养老人。在老人过世以后，子女们打开匣子，却发现里面只有几块石头。这个谚语刻画了一群不孝儿女的典型形象，通过这个谚语说明父母抚养子女的不易，教育小辈要孝敬老人。与此同时，谚语“老的有疼心，小的有孝心”则强调父母要疼爱子女的道理。这些谚语多数内容深刻，具有很强的哲理性。
语言民俗是一种精神文化，谚语便是民众精神活动的体现，说话人在使用谚语的时候，加入了自己对这一固定形式的理解，所以谚语的意义是前人的精神与现实说话人精神的融会。
还有一些谚语反映了土族独特的民俗风情，比如土族人的婚姻中特别注重“媒人”的作用，从提亲到婚礼的结束，媒人始终是重要的角色之一，所以有谚语说“不到夏天花不开，不见媒人事不成”等。这样大量鲜活的谚语不胜枚举，它活在土族人的口中，活在他们的生活中，并且扮演着教育和感化的重要角色。口承语言民俗的生命正在于它的展演过程及其与民族精神、信仰理念相辅相成的情境，因为口头传统作为人民大众的语言民俗，与他们生活，尤其是精神生活息息相关，它不仅能反映广大人民的生活和思想状况，更是一面透视他们高尚审美情趣和深刻理性认识的镜子。
二、土族谜语
民间语言不仅自身就是一种民俗，而且它还记载和传承着其他的民俗事项。谜语是民间语言中具有特殊形式的韵文作品，以民众事物或者行为为底，用隐喻、暗示等方法做面，供人猜测射的一种隐语。土族谜语容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是民众智慧的艺术结晶。流传在民间的土族谜语根据所涉及的内容，可以分为8类，其中关于器具物品的谜语最多，有93条，动物类17条，植物类9条，食物类24条，自然类15条，人体类25条，衣着服饰类8条，其它20条。[8]在土族谜语涉及到的器物中，有很多是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或者是生产工具等，反映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水平，而且有着鲜明的时代和民族特征。
土族人在过去生产力水平比较的低下的时候，经常用清油灯盏作为照明工具，所以涉及到“灯”的谜语数量较多，而且用不同的谜面来表达：
谜面谜底
土语：lamadeenge nige jan gernu fulaange ulighoodimjulaa
（译：屋里桌子上坐着个小喇嘛，一间房里盛不下灯盏）
土语：hara moridu sarin guijulaa
（译：一匹黑马没影子煤油灯）
土语：shge pujag madu ghal gidaange nige jan gerdu lii pagdam hara toosim julaa
（译：大豆大的尕娃娃，一间房里盛不下油灯）
土语：highaan mughuinge toosi uquniijulaa
（译：一条白蛇喝清油清油灯）
土语：ghuraan ulanu tolghuindu timur bazarage baghajiijulaa
timur bazarnu turoni hara dalii qaglajii
hara daliinu turo ni qighaan mughuinge kideejii
qighaan mughui amansanna fulaan ghalna puulenii
（译：三座大山山对山大山顶峰是铁城煤油灯）
铁城里面聚海洋海洋中间卧青龙
青龙口中吐火焰
由上述谜语可见灯盏在土族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了。土族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原来的农作物主要以青稞为主，青稞炒面是日常生活中的主食之一，要把青稞磨成炒面，磨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所以在土族谜语中就少不了关于各种各样的“磨”的谜语。
谜面谜底
土语：muroon mooronii,qasi niuraaniitiram
（译：江河咆哮，大雪飘飘）（水磨）
土语：jaar ni moodi buye ni moodi huxi ni jarma tarTiram
（译：翅膀是木头，身子是木头，嘴唇是石头）（石磨）
土语：pang moorosa qasi kisgemghuril tida
（译：房子吼叫，大雪飘飘）（磨面）
土语：ghoor tigerdu nigr kuizi iilasgur
（译：两个天，一个眼）（拉手磨）
土语：ghoor tigerdu ghoor tulgha iivirma tugha
（译：两个天，一个柱）（磨柱）
土语：mulaa tingerenge sagidu sagidu qasinge uroniilasdur talgha tidana
（译：一个尕天，下着些尕雪）（用手磨磨炒面）
此外，还有关于风箱[9]、捻线杆[10]、沙罐[11]、连加[12]、面柜等器具的谜语。从上述特定的词汇中，反映出土族谜语在语言上的特色直接与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关，因为“一个人群在其生活中某个特定范围内的语言的丰富性是人们借以对这个人群的兴趣方向和强度迅速做出判断的标志之一”。[13]同样，通过谜语这样一种口头语言的形式，我们可以感受到土族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兴趣以及所体现的独特生活方式。
现在土族人的生活中，许多原来充当重要角色的工具及器皿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是许多关于这方面的谜语却依然存在于日常的游戏和娱乐当中。这些谜语记载了过去时代的生活风貌，今天当我们关注这些口头的语言形式时，无疑能看到它作为一种口头的传统，是如何保存了某个时代所经历的鲜明的民俗特色。
三、土族俗语
俗语是起源最早的民间熟语之一，有狭义和广义之分，这里我们所要谈的俗语是指不包括谚语、歇后语、方言等在内的民间口头上常用的短小定型的形容性短语。俗语在内容上一般没有完整的意思，但其短小活泼的形式，通俗易懂的内容，既涉及到民俗心理，也涉及到民俗惯制，直接或者间接地反映着民俗。
土族的俗语来源于民众的生活土壤，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在很多时候，土族俗语用于特定的场合或形容特定的事件，并且与民俗禁忌及礼仪相关。比如在土族人的生活中，“炕”不但是晚上睡觉的地方，同时也是接待亲友的地方，白天炕上一般要放置一个火盆，火盆上熬着罐罐茶，与火盆连着的还有一张方桌。家中来客人，都会热情地让到炕上，大家围着方桌盘腿而坐。坐的位置也有讲究，老人或者尊贵的客人要坐到炕的最里头，土语叫“尖果”，方言称为“炕脑脑里”。土族人称老爷爷为“尖果阿米”，阿米是爷爷的意思，意为坐在最里面的爷爷，以示对老人的尊重。基于这种风俗，就有了俗语“家里的活神你不敬，跑到庙里敬死神”，意思是家里的老人是“活神”，如果你连家里的老人都不尊敬，跑到庙里再上香敬神都无是用的。简单一句话，却表达了如此生动深刻和贴切的寓意。
有学者说：“和民俗最早发生关系的不是文学而是语言。”口承语言民俗保存了民族文化的传统精华，最直接地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它又是群众自我教育的武器和娱乐解闷的美妙艺术。到土族人家去做客，有很多的讲究，比如来访的客人在上炕以前必须要脱鞋，如果不脱鞋上炕，则会被视为是不礼貌，但是有不懂规矩的客人有时候就忘了脱鞋，这样的情况出现，主人会怎么办呢？有这样一段有趣的俗语：“上炕不脱鞋（念hai）,主人家气上来，有心一把拉下来，脸面上下不来。”这个俗语非常风趣地表达了主人面对上炕不脱鞋的客人时的心情，本来上炕不脱鞋是很不礼貌的事情，表示对主人家的不尊重，所以主人难免要“气上来”，“有心一把拉下来”，可是因为土族是个非常好客的民族，他们对来访的客人绝对不会有不尊重的行为，否则会被人耻笑，所以“脸面上又下不来”。这个俗语生动地表现出主人对于这样的客人既生气又无奈的心情，让人忍俊不禁。
“俗语是一个地区人民历史实践的产物，因此不仅具有传承性、恒定性和民族性等特征，而且由于它忠实记录着人们生活生产的经验，归纳和总结了人们实际生活哲学和行为准则，其现实性很突出，生命力很强，常被民众视为不可推翻的真理、神圣的格言、永久遵守的信条。”[14]土族人在生活中对婚姻比较忠诚，比较忌讳离婚，有一句俗语说：“干粮掰烂（哈）不囫囵，囫囵（哈）一道缝。”指一块饼子如果掰开的话就不能复原了，即便是勉强复原，中间也会留下一道缝隙，意为离婚后再复婚的话，感情就有了裂缝，以此提醒人们要珍惜婚姻，不要拿离婚做儿戏。这样的俗语比比皆是，又比如形容一个人太过于赖皮的时候常说此人是“死驴不怕狼扯”；在形容一个人听不进去好话的时候常常说“给狼讲经法哩，就像尕驴的耳朵里吹海螺哩”；还有“大鹏能看千里远，颌下的帽结看不见”、“谁家的锅底不黑”比喻人人都有自身的缺点等等。
语言民俗是发生在具体情景当中的，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现场情景决定了说话人的态度。比如土族人家有一个小孩做错事了，又恰好让他舅舅看见了，他舅舅难免要教育他，而且有可能会施以巴掌，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在场的人谁都不会惊讶。因为在本书的诸多章 节，我们一直提到土族人非常尊重“舅亲”习俗，他们在生活中认为舅舅是亲戚中非常重要的人物，有一定的权利。有俗语说“阿舅打外甥，墙上抹臭虫”，意思是阿舅打外甥的事件，就像在墙上抹死了个臭虫一样不值得一提，虽然这种表达有点夸张，但通过语言现象背后，我们无疑能感受到“舅权”的力量。土族人还认为做“娘家人”是很光荣的事，在土族婚礼中，娘家人有着绝对的权威性，招呼客人的时候，娘家所有的亲戚，包括舅舅等人一定要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所以就有“养下女儿做上席，养下儿子光胀气”的说法。
土族俗语是土族民俗事项语言符号化的载体，这些短小定型的俗语常常被土族人用在一定的场合中，因为其生动性和通俗性，不但能更好地表达说话人的心情，同时也会起到特殊的效果，象“毛驴不好怪臭棍，阿姑手笨怪擀杖”、“一天三顿杂面汤，打下的墙是炒面墙”等。土族人在建房的时候，一般的庄廓院墙都用土夯成，对筑墙的亲友须酒肉招待，有“土工，一天五顿”的说法，意思是打墙的活很辛苦，每天要吃五顿，如果一天只给吃三顿杂面汤，那么打出来的墙自然是“炒面墙”，一动就垮。
所以，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现场决定了语言民俗发生的具体情景，而土族俗语作为土族人意识和情感真实的语言表征，则是在这种传统中最具有习惯性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