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民间歌谣是民众创作的可以歌唱或吟诵的短小、抒情性的韵文作品。土族传统歌谣内容丰富，题材广阔，生动而又形象地反映了土族人民的心理素质和审美意识，是土族口头传统中最为重要的一种艺术形式。早期的土族歌谣，一般多用土语演唱，而后逐渐演变为用土语、藏语、汉语等数种语言演唱，也有用一句土语相间一句藏语或汉语混合演唱的。土族歌谣的演唱一般有着固定的结构方式，在内容表达和演唱风格上有着浓郁的土族风情。土族谚语说：“饭可一天不吃，歌不可一日不唱。”在土族之乡，不仅逢年过节、婚嫁喜宴之时，村庄和四方亲友老少聚集，载歌载舞以表达庆贺和祝福之情，平日在田间劳作、路上行走，也无不即兴讴歌，抒发心情。尤其是在各地定期举行的传统庙会、集会上，土族儿女身着鲜丽的民族服饰，不远百里前来赶会赛歌，一时花事如锦，歌声如潮。

按照土族的传统习俗，土族歌谣可分为家曲和野曲两大类，其曲调和内容迥然有别。家曲是指在家里或庄子上唱的歌，野曲则多指情歌之类，忌讳在家中或村子里唱，一般在野外或者大型的花儿会上演唱。根据歌词的内容，土族歌谣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土族的生活歌谣据统计有200余首，主要为赞歌。多数用土语演唱，用汉语演唱的只占四分之一。土族是个热情好客的民族，在客人来访时，要倾其所有进行招待，除了煮上香喷喷的肉以外，还要在酒壶上绑上一撮白羊毛，唱起赞歌，给客人敬上醇香的青稞美酒。赞歌，土族地区称为“道拉”^[8]，意为筵席曲，因开头句都是以“一道拉呀”(即开言之意)起唱，故名。道拉主要在婚礼、节日、祝寿等宴会上演唱，内容广泛，曲调优美。

土族赞歌的开头和结尾都有固定的歌词套式。赞歌格式一般为三段一首，每段一句、两句或三句，前两段为比喻，后一段为实意。赞歌一般由两个人唱，一为主唱，一为伴唱。它往往是问答歌的前奏，逐步引向对歌。赞歌曲子有《美丽的故乡》、《恩情》、《上垭豁升起了太阳》、《铺上金色的毡垫》、《赞门词》、《赞老人词》等。在互助地区流行的赞歌还有《阿拉因列》、《因希格洛》、《拉拉因格列》等。赞词内容可根据场合、对象即兴编唱，多以日月星辰、蓝天大海、高山大川、珍禽异兽及历史名人为比喻，其辞藻华丽，极尽渲染铺陈，比喻生动，形象优美，用各种方法从不同角度赞颂宾客的人品、功德，赞美主人的深情款待。

流传在土族地区的劳动歌大约有十余首，主要在平时的各种劳动场合边劳动边歌唱，基本都用汉语演唱。劳动歌一般歌词简单，但节奏却铿锵有力，配合着劳动时的节奏，起到减轻劳动的烦闷、鼓舞干劲的作用。土族的劳动歌谣有《打夯歌》、《打夯号子》、《拉磨号子》、《打墙号子》、《抬木号子》等。有部分劳动歌比较诙谐，在现场能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显现出土族人幽默的个性。比如土族人信仰藏传佛教，平时对于寺院里的喇嘛比较尊重，但是有一首劳动歌却开起了喇嘛的玩笑：一群人正在打庄廓，这时候路过一个喇嘛，于是那些干活的人就边打墙边唱：“世上个喇嘛也尼障，没有个帽子哈秃光郎，三尺的红布哈身上缠，没有个鞋子哈净脚岗（意为跑），经法不会哈皮鞭啦岗（意为打）”^[9]，此处意为：生为喇嘛也可怜，光着头没有帽子戴，只有三尺红布缠在身上，没有鞋子只能光着脚丫子跑，不会念经的话还要遭到皮鞭的打。唱到这里，大家哈哈大笑，劳动的单调和烦闷便无影无踪了。

土族的仪式歌是随土族民间风俗和礼仪的出现而产生的歌谣之一，共有97个，用土语演唱的85个，用汉语的12个。在特定的场合演唱，一般无伴奏。主要靠口头流传的土族仪式歌，不但种类多样，而且已形成一定的模式，从内容上仪式歌又可以分为婚礼歌、丧礼歌、祭祀歌等类，在后面将会详细论述之。

情歌是土族歌谣中数目最多的一种歌谣形式，以表达爱情为主，土族的情歌也形式多样，其中流传在民和地区的土族情歌叫“库古笳”^[10]，共有154个，有用土语演唱的，也有用汉语演唱的，流传在互助地区的情歌叫“更哈豆咕呼”，共有269个^[11]，多用土语演唱。“库古笳”和“更哈豆咕呼”一般两句或三句成段，句式结构灵活，起唱较低，别具特色。其为土族独有的曲调有《睹嗨甲》、《阿甲哟》（此二调流行于民和）、《阿柔洛》、《兴加洛》、《恰日洛》、（以上流行于互助）等。此外还有土族花儿近200个，主要用汉语演唱。土族花儿亦称“少年”，因对歌时男方称女方为“花儿”，女方称男方为“少年”，故名。土族花儿的曲调有《土族令》、《好花儿令》、《梁梁上浪来令》、《杨柳姐令》、《红花姐令》、《黄花姐令》、《三节子令》等。

土族儿歌语言通俗易懂，易于传唱，从大自然的景物描写到日常生活的技能，从岁时农谚的知识到教育儿童成长做人的道理等，内容极为丰富，一般来说可以分为几类：

游戏歌：这类歌一般伴随着游戏活动同时进行，非常有趣活泼，如《打洛摇洛》、《阿姑儿巧》、《翻油饼》、《喊羊羔》、《众家奶奶过河》等。

绕口令：通过绕口令锻炼儿童的语言表达能力，如《扁娃娃》、《滩里的磨》。

颠倒歌：是土族儿歌中最有特色的歌谣，经常把事物颠倒了胡说，带有强烈的滑稽色彩，像《大雪小雪》、《王大娘》等。

事物歌：多数具有故事情节，通过歌谣教育儿童认识各类事物。如认识各种动物的《俊纳哥^[12]》、《阿家生果玛》，教儿童认识岁时节令的《毛毛雨儿下》、《三九三》，还有教育儿童学习日常礼仪的《迎亲家》，教育儿童要勤奋做人的《蜗牛儿》、《烟鬼子》等。

二、人生礼仪中的土族歌谣

生命如斯，从一出生的摇篮曲到生产生活中的劳动歌、表达爱情的情歌、再到充满着复杂情感的婚礼歌，直到生命尽头的丧葬歌，歌谣就伴随着土族人一生的经历，他们因生活而歌，又歌唱着生活，可以说歌唱占据了土族人生命中重要的时空。他们喜欢用歌声表达对生命的所有感悟，这已经成为了土族生活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出生——成年——婚礼——丧礼的过程中，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歌谣作为土族文化传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传承并享用着这一切，这些歌谣与歌唱中的角色，更让他们对社会中人们彼此的关系有了更为深切的体会。

儿歌是儿童口头传唱的歌谣，土族的儿歌大部分是成年人根据儿童的心理特点、理解能力和发音习惯等编出来教唱给小孩的。土族的儿歌体现了土族人的经验与观念，而且对于土族儿童的成长发育起到了关键的教育作用。

土族儿童在小的时候一般由爷爷奶奶带大，因为平时里父母亲下地劳作，老人们就在家里担负起看护和教育下一代的责任。经常是爷爷奶奶和孙子孙女们在暖暖的大炕上，唱起动人的歌谣，一起度过幸福的时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土族儿童从那一首首动人的歌谣中接受最初的教育。土族儿歌的内容可以说是包罗万象。比如《俊纳哥》（蜜蜂）哥中：“羊粪蛋般身材的蜜蜂哥，我和鹏雕不是一家子，可我有鹏雕的一双角。羊粪蛋般身材的蜜蜂哥，我和花蛇不是一家子，可我有花蛇的一双眼睛。羊粪蛋般身材的蜜蜂哥，我和老鼠不是一家子，可我有老鼠的尖嘴巴……”通过蜜蜂的自我夸耀，形象地叙述了蜜蜂的形状及特点，同时也教儿童认识了其他多种动物。在土族儿歌中有一类游戏歌也很有特色，这类歌谣在演唱的同时，配合一定的动作或者玩耍方式，非常有趣活泼。如大通土族地区流传的《众家奶奶过河》，配合游戏，教儿童认识从一到十的数字：奔愣愣奔愣愣锤响了，众家奶奶过河了，大奶奶过河打一锤，二奶奶过来过不来？过不来，打发贼娃领过来。三奶奶过来打三锤，四奶奶过来打四锤。打了四锤打五锤，五奶奶五奶奶过河来，过不来，打发马家娃娃背过来……这类童谣中蕴涵了简单的识数及运算法则，使儿童在游戏过程中受到知识的教育。而一首《烟鬼子》则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烟鬼的形象，从而告诉孩子们吸烟的危害性：“烟鬼子，烟鬼子，半年吃上一个牛犊子，一年吃上一个骡娃子，十年吃上一个金娃子，二十年变成个骷髅子。”在日常生活中土族人有着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和心理气质，他们将这种礼仪规范及道德要求编成童谣，使儿童们从中潜移默化地接受教育，从歌谣中学会明辨是非，培养真善美的良好品德。土族儿童们听着这些歌谣长大成人，然后再将这些歌谣唱给他们的下一代，就这样教育他们的子女健康成长。淳朴的歌谣启发了土族孩子们的智力，同时也为他们认识人生、认识社会打开了第一扇窗户，这就是口头传统的另一个魅力所在。

2.情歌与土族人的爱情生活空间

土族情歌，土语称之为“哈达过道”,意为庄子外面唱的歌。民和三川地区将唱野曲称为“开拉”，主要是以反映爱情生活为主，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用纯粹用土语演唱的情歌，叫“库古笳”和“更哈豆咕呼”，另外一种用汉语演唱，叫“花儿”，也叫“少年”，不仅广泛流传在土族人聚居地区，而且遍布青藏高原的东北部和甘肃河西走廊一带。

情歌是土族人民爱情生活的反映。它主要抒发男女间由于相爱而激发出来的悲欢离合的思想感情。用土族语演唱的情歌，与“少年”相比，曲调更加悠扬、婉转，乡土风味浓郁、纯真。

土族人在野外，唱得最多的数“库古笳”和“恰日洛”，“库古笳”是一句古老的土语，意为“对唱”或“对歌”的意思。这种歌谣在曲调和格式上都有别于“花儿”，多为三句或者两句，像“没见花儿三五天，清眼泪拌了炒面”、“前一辈子定下婚姻了，这一辈子配成夫妻了”、“大红裙子水红花，绿色的主腰^[13]配红花，什纳姑^[14]活像一朵花”。由于“绿袄红裙”是民和土族妇女的特色打扮，所以歌中主人公“什纳姑”穿的是大红的裙子，绿色的棉袄，同类的歌还有“绿色的主腰儿槐子色，红色的裙子穿起来”等。而互助地区的土族妇女穿的是彩虹般的花袖衫，根据婚否的情况，还要穿上不同颜色的贴弯，所以在互助的情歌中就唱道：“筒袖戴的人很多，同心相爱的那个，贴弯的穿人很多，贴身换肉的那个。”这些情歌不但优美动听，而且还洋溢着浓郁的土族民俗风情。

土族人有时把唱花儿也叫唱“少年”，多用汉语演唱，形式多为独唱或对唱，既可抒情又可叙事。土族“少年”大多曲调深沉、悠长，在旋律进程上起伏较大，音域宽广，富于变化，给人以回味无穷而又悠长忧伤的感觉。有别于其他兄弟民族的“花儿”在风格上的特点，土族“少年”曲调的结束音中，经常会采用下滑音行腔结束，一般再加上一个“唏让”的叹嘘词，这个叹嘘词在平常土族语的会话中也经常出现，生活用语中用来表示怜悯和同情，所以下滑行腔在“少年”的出现，形成了浓郁的土族风味。土族“少年”的曲目命名一般用曲调内特有的衬词、句为曲名，称为令，主要曲令有“梁梁上浪来”、“好花儿”、“尕阿姐”、“杨柳儿姐”、“红花儿姐”、“尕连手”等。也有按地方名字命名的，如：“东山令”、“丹麻令”等。

土族“少年”曲调丰富，风格别致，有多种特点，如《红花儿姐令》：“我的红花儿姐，白汗禢儿，青夹夹儿，瓜子模样大眼睛哈想着。”这首花儿中有一连串衬句，这些衬句的出现使整个曲调的句幅增大，以至扩充为“三句式”或“多句式”的结构，特别是衬句部分的乐句在表现手法上以重现与反复的特点与衬句混为一体，别具风格。土族花儿节奏大都是三拍子，一般四句式较多，前两句比喻，后两句表达实意。有时根据演唱需要加两个半句或衬词、衬句，成六句式，称为“拦腰折”。例如：“黄芽白菜朵朵儿大，绿韭菜，嫩闪闪儿的长了；长留万留的留下，临走开，泪涟涟儿地想了。”花儿中的衬词、衬句是固定的，各种不同的曲调或“令”，有其相应衬词，演唱者触景生情，即兴编词，用喻精当，衔接浑然自如，形象思维丰富，给人以美感。除了一般用汉语演唱的花儿外，还有一种用两种语言混合在一起演唱的，叫做“风搅雪”花儿，也是土族所独有的花儿形式。“风搅雪”花儿有的是汉语和土语夹杂着唱，有的是汉语和藏语夹杂着唱，这种特殊的花儿也显示出土族文化对其他民族文化兼容吸收的形态，正如有学者提到：“土族文化的丰富多彩，得益于与周边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土族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周边文化的兼收并蓄，即对周边民族文化博纳宽厚的态度，其中尤以吸收汉族文化和藏族文化的成分最为显著。”^[15]

土族“花儿”不但能够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情，而且在内容与形式上能屡屡表现出土族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如“三闪令”中有一首这样的花儿：

大河沿上的麻石（了）头呀，

哎呀一面儿扁扁，

尕磨上能当个底扇，

我们背上了走呀，

手拿的个（吆），

哎吆、哎吆、哎吆喝吆喝皮绳们（哈）太短。

给阿哥绣（哈）的个满腰（了）转^[16]（呀），

哎呀里子是毡毡，

羊毛（啦）扎给个牡丹者，

（哎吆）人前头（呀吆），

夸你的个（哎吆、哎吆、哎吆喝吆喝）手（啊）段。

这里唱的“尕磨”、“皮绳”都是土族人生活中特有的用具。水磨一般修在河流上面，用水流的力量带动磨扇转动，用来磨面粉。土族人擅长刺绣，年青的姑娘们喜欢给心爱的阿哥绣上个“满腰转”，还用“羊毛扎上个牡丹”（即用羊毛在腰带上绣上牡丹），而阿哥系上这件腰带后，要到人前头“夸你的手段”。一首动人的“花儿”，情趣盎然的土族风情生活画卷便展现在人们眼前。

土族青年的婚姻大事一般是由父母做主，并讲究媒妁之言，所以平时在村庄里是不允许公开谈恋爱的，更不允许随便在村庄里唱情歌，否则将被认为是很过分的事情，会被人们所责骂和嘲笑为不懂事。但是，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和空间下，青年人却享有自由地唱情歌、互诉衷肠的自由，这就是各种集会场合和特定的“花儿会”上。在这些场合，青年人们可以自由地抒发自己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情，也可以借机寻找合适的心上人，甚至有着“花儿会三天无大小”的说法，意思是在花儿会上可以自由唱情歌，不用忌讳长幼之辈的礼仪了。但是在参加这类的集会时，家长一般不会和自己的子女晚辈同行，年轻人自己与同村的伙伴们一起约好去参加歌会，对此家长是不干涉的。流传在民和地区的一首“库古笳”中唱道：“青年人唱的库古笳，是释迦佛留下来的，是唱把式传下来的。”他们认为情歌是由佛祖留下来的，那还有什么忌讳的呢！这种平时生活中的严谨和特定场合的狂放，构成了土族人独特的爱情空间。这种在特定的生活情景中传唱的情歌，是土族传情达意的最佳表现方式，以歌传情、对唱求偶便成了他们恋爱习俗中的一大风景线。

由于情歌是口头语言艺术经典的体现，土族情歌中的一大特点就是表演中的口头性，也可以称为是表演中的创作，一个歌手在唱起“库古笳”或者“花儿”的时候，虽然句式的表达是固定的，但是其唱词可以随意地更改，见到什么就唱什么，这种即兴的创作在对唱的过程中尤为明显。他们依照固有的起兴程式，在不离开已有传统的基础上，自由地发挥，自由地驾驭着歌词。比如两个青年在相遇时，男青年唱道：“大河沿上牛吃水，牛犊儿哞哞地叫了，远远地看见尕妹妹，双蹦儿双蹦儿地跳了”，女青年就接着对：“大河沿上牛吃水，眼看着鱼娃儿跑了，我把个阿哥哈见一面，心放到腔子里了”。这样的对答形式可以一直地进行下去，所以说，在表演过程中的即兴创作是土族情歌的特色之一。

3.婚礼歌与婚礼仪式

土族的婚礼习俗隆重而热烈，其中最富有特色的就是婚礼中的各种说唱，这些婚礼歌作为土族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独特的民俗风情，也是最能体现土族文化的歌谣之一。土族婚礼歌依照婚礼的进程而演唱，贯穿于婚礼始末，可以唱几昼夜。土族的婚礼分为提亲、娶亲、送亲、结婚仪式、谢宴、回门等程序。仪式繁缛，但自始至终是在载歌载舞中进行。每一个仪式的环节上都有着特定的内容。由于地区的不同，土族婚礼歌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其中互助和大通地区的土族婚礼歌主要包括以下几种：

（1）在娘家的仪式

摆针线。土族婚礼首先要从娘家开始，姑娘家出嫁的前一天为“麻泽日”，即女方家的待客之日，男方通过媒人向女方家送“麻泽”（即羊肉或猪肉若干斤，供女方家待客之用）。在这一天，娘家的亲朋好友们带着礼物纷纷前来贺喜，在亲戚们差不多到齐的时候，娘家人要在院子里“摆针线”，把新娘的嫁妆全部展示出来，供亲友们评说。因为土族是一个擅长刺绣的民族，所以在摆针线的时候，要专门请一个歌手来唱赞词，夸奖新娘子的手艺，并对这段姻缘进行赞美，土族人俗称是“说罗吉”。以下是笔者2003年冬天在青海大通多林乡进行田野作业时采录到的罗吉赞词。娘家人给歌手先献上一条白色的手巾，歌手将其搭在肩上，手里端着酒杯，说：“东来的东客，西来的西客，压席的阿爹哈乔给^[17]，白龙马一条我夹子上搭^[18]。我手拿了满盅的酒了，人前头说话哈好丢丑，人前头说话哈舌红台^[19]。我舌头卷粘着说不来，提起了今年，就有了明年，提起了明年，就如周年。盘古王出世者周留了世界。天上无云哈不下雨，地上无媒哈不成亲，成了亲哈一家，不成亲哈两家，我们成了亲哈谁的好处？媒公大人的好处，给媒公大人升给个^[20]……提起个针线哈千针万线，新媳妇扎哈的洋范^[21]。阿姑带姑夫哈，阿姑哈毡条被儿的陪哈者，姑夫哈汗水夹夹、八卦帽帽的抬者，新媳妇的针线哈衣柜里装，亲戚们哈炕上让……”唱到此处便把亲戚们让到炕上，开席吃饭。

图16　大通土族婚礼上的“摆针线”和“说罗吉”（作者摄）

娶亲。土族人娶亲一般在半夜，所以麻泽日的黄昏时分，男方家派两名能歌善舞的“纳什锦”（即娶亲人），带着娶亲的礼物（酒、羊胸腔肉）和女方上马时穿戴的服饰（红包头、红头绳、上马袍、上马裙、上马鞋等），拉着一只白色的母羊到女方家去娶亲。当娶亲队伍快要到达娘家的时候，娘家的阿姑们蜂拥而出，接受纳什锦的礼物，并将羊胸腔肉抢在手里，不断挥舞，边舞边唱，一直退到大门口，并且开始对歌，如果婆家的纳什锦对不上，就不能进门。阿姑们唱《接纳什绵（土语：媒人、娶亲人）妥若》：“车户阿甲^[22]你慢慢来，你路上遇见个崩炕^[23]，你用啥祭了？你沟沟里进来者有个鄂博^[24]，你用啥祭了？……”^[25]娶亲人则分别回答做了揖了，磕了头了，上了香了等。

进门。当纳什锦走到娘家大门时，阿姑们便跑进家门，并把大门关上，这时男人们热情地接待纳什锦，问寒问暖，并帮助牵马、拉羊、拿东西。阿姑们则在大门里面用歌声要求来迎亲的纳什绵回答她们所提出的各种问题，答不上就不开门，并且有几个阿姑蹲在大门头顶上用清水泼向纳什锦。因为纳什锦们从婆家出发的时候，婆家人在他们身上用白面涂抹，到了娘家又被清水泼，土族人把这种习俗称为是“白虎送，青龙接”。经过几个回合的对唱，终于把娶亲人迎进门。下面这首歌谣就是阿姑和纳什锦们的对唱：

蒙古勒汗的子孙们哪

唱起蒙古勒的歌吧

我们大门的头顶里，

啥木头刻下的门牌沙？

我们大门的门框子，

啥木头砍下的门框子？

你们大门的门牌沙，

檀香木刻下的门牌沙。

你们大门的门框子，

油松木砍下的门框子。

骂媒。当迎亲的婆家人进门之后坐在炕上喝茶吃饭的时候，土族阿姑从窗外唱起《纳什锦斯果》，嘲笑逗弄娶亲人：“那里来的纳什锦，什当家出哈的，你眼睛朝天看着，你啥些思谋者呢？你房上的椽子哈数者吗？你地下看着啥些思谋者，地下烧麦滚者吗？……”^[26]娘家的阿姑们极尽挖苦讽刺，嘲笑娶亲人长得太难看、走路像老母猪一样等，但这时娶亲人不能生气，还要微笑赔罪。阿姑们唱到一定程度，便把娶亲人拉下炕，在院子里折腾他，给他戴上草圈，拿挑水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边唱安召，边拉着纳什锦转圈，纳什锦想方设法逃回屋里，阿姑们再拉出来，如此反复三回，才作罢休。

哭嫁。在土族姑娘长大成人以后，都要跟母亲或者同村的妇女学唱哭嫁歌，出嫁之日，在婆家的娶亲人进到娘家以后，新娘子就在专门为她准备的房子里，与同村的阿姑们一起唱起《哭嫁歌》，以表示对娘家人的恋恋不舍。新娘或者哭诉对自己父母的不舍，或者哭诉对新生活的恐惧，借哭唱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从姑娘成为人妇的一种心理转变。新娘的母亲或者奶奶也同时哭着诉说拉扯姑娘的不易，眼看着姑娘们一个个离自己远去，心中自然无比悲切，同村的阿姑们也一起陪哭。此时，整个院子里哭声震天，旁听者无不潸然泪下，而且新娘从娘家开始哭，一直要哭到婆家为止。

改发。土族婚礼中，改发是主要的仪式，必须择良辰吉日进行，一般认为鸡叫头遍就是良辰。新娘在上轿前要改变发式，表示从此从姑娘变成媳妇了，改发的时候，要请新郎到闺房中来，新郎拿着梳子在自己的头上梳三下，再在新娘头上梳三下，表示从此是结发夫妻，然后由送亲奶奶给新娘梳上成年妇女的发型，再给新娘穿戴新婚的服装、首饰，准备上马启程。给新娘改发的时候，纳什锦会唱起《海交豆拉》^[27]，把新娘的装扮从头到脚表白一番：

海交豆拉，海交啊海交……桑吉藏日^[28]，头上扣给。双头的簪子，头顶里插给。三旦索什角^[29]，额头上绑给。银色的耳环，耳朵上戴给。红色的长衫，肩膀上穿给。白色的海螺，背子里背给。大包的腰带，腰里系给。黑色的贴弯^[30]，腿子上穿给。啊拉花鞋，脚上穿给。海交豆拉，海交啊海交。……

在新娘收拾停当以后，便由新娘的哥哥把她抱到堂屋正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在此过程中，由迎亲纳什锦在闺房门外舞蹈，唱告别娘家人的歌《依姐》^[31]，土族人叫“苏瓦日”：

依姐……，天上的凤凰展翅者，地上的鸡儿叫者，现在的时候到了，……依姐……，赞丹庙的里头神佛哈供哈者，神佛的底下赞丹桌子摆哈者，赞丹桌子的顶头，白毡哈铺哈者，白毡的顶里，阿姑（即新娘）坐着哩”。

上马。在将要启程的时候，堂屋中间的一条白毡上面放着一斗粮食，新娘坐在粮食的上面，称为“坐银斗”。堂屋里摆满了佛经、柏香、粮食、筷子、牛奶等物品，上马仪式开始，有人将上述物品依次挥动，而纳什锦在堂屋门前舞蹈，看见什么就唱什么，就是表达对姑娘的留恋之情：

一把红筷子像我的房子的椽子，椽子的尖尖上有我丫头的魂魄哩，魂魄哈要留哈的要哩，一盏佛灯献者哩，家里的酥油着者哩。你回来的时候，娘家里啥都有哩，奶子哈拿上者叫者哩，你回来的时候，家里啥呀有哩……”。

此时新娘大声地哭着，新娘的父亲则大声地叫着新娘的名字，新娘用力地答应，就这样边叫边由新娘的哥哥把新娘抱上马。

当新娘上马后，纳什锦们一边跳起安召舞，一边唱起下面歌谣，也叫启程“留阿杨”，和新娘的家人告别：

“门道出去，不管车轱辘、狗娃子，都留者，大门里出去，马的笼头、鞍子，蹬子，都留者，丫头身上的纽达、手巾、沙溜鞋，都留者，早你们坐，山坐，石头坐，娃娃们坐，我们要走哩……”。然后启程。

（2）婆家举行的仪式

到达。当送亲的队伍快到男方家村子时，由送亲人唱起《拉隆罗》^[34]，曲调高亢优美，主要内容是走过的路、河滩、宗教标记以及山上的牛羊等。演唱时前面的人问，后面的人回答，或者自问自答，意为用歌声告诉婆家人他们已经到达了：

拉热拉莫洛……

活佛光临要金座，

有了金座我下马，

没有金座不下马，

喜客光临有银座，

有了银座我下马，

没有银座不下马

迎亲。送亲队伍到了男方家后，男方家人在门外面铺上红白毡，迎接娘家人，附近还放着一个木制的方斗，斗内有麸皮、一只系着哈达的箭，和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瓶子（婚后生儿育女的象征）。喜客们为表吉祥，边唱边用柏树枝蘸着牛奶向四方泼洒，并围着麸皮的方斗边撒，边舞，边唱，感谢他们的款待。

召因召呀什则因什则

东家门前铺的毡，

这毡不是普通的毡，

是西藏产的氆氇毡,

是北京产的彩色毡，

是安多产的秋毛毡,

进门。在新娘子的嫁妆抬进门时，男方家的知客和来帮忙的人唱起《抬嫁妆箱子》^[36]，赞美新娘的嫁妆：

“嫁妆箱子到来了，花花绿绿装满了，犏牛骡马带来了，金银财宝带来了，粮食油脂带来了，儿女孙子带来了，吉祥如意齐全了，欢欢喜喜进来了，爷爷奶奶高兴了，阿韦阿梅笑着哩，新郎娃娃守着哩。”

在新娘进大门的时候，有两个妇女拉着红（白）毛毡，新郎新娘随着毛毡，双手扶着红布裹着的瓷瓶，并肩进入庭院。接着举行拜天地的仪式，拜的时候，只是新郎下跪，而新娘站着行礼，这时喜客中的一人举着酒杯，高声说：“某年某月某日良辰，头戴金首饰的金身姑娘，跨进金子般的门槛，进入金子般的大门……”，之后，喜客指挥新婚夫妇向父母敬礼，边向柴火堆里浇三次酒，祝愿这家幸福美满。

谢媒。次日清晨，要在院子中央进行谢媒，俗称“抬媒人”，唱起《西买其瓦日哇》^[37]，给媒人献上哈达、新娘刺绣的枕头、衣料等，表示对媒人的感谢。答谢时在媒人前面放上一个方桌，摆上酥油、炒面、牛奶、酒瓶、酒杯、木匙和一撮白羊毛，然后歌者将上述物品依次拿在手里，一边给媒人脸上贴酥油，嘴里喂炒面，灌酒，一边唱：

舍麦^[38]啦舍麦

贴在额前的舍麦

吃在口里的肥油，

冠戴新郎。在婆家的第二天要举行的另一个重要仪式是冠戴新郎，就是娘家人给新郎要从头到脚准备一身新衣服，在这个时候送给新郎。新郎手里端着大红油漆的盘子，娘家人把准备好的衣服鞋帽等放在盘子里，由婆家的媒人唱起《罗吉》，祝福新娘新郎白头到老，幸福美满，歌词大意同娘家的赞歌。

谢恩。娶来新娘的当天，男方诸多的亲友也在这时候前来贺喜、送礼表示祝贺。这天男方家在院子当中四面铺上草，搭上木板，院中放一堆火，以酒、茶、饭招待亲友，称为“麦草席”，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麦草席已经不多见了，更多的是改在炕上坐席。招待客人这天，男方家要给送亲的喜客五个肉方，分别送给舅舅、送亲奶奶、新娘父母以及全体喜客和沿途敬酒的阿姑们。等亲友坐到席上以后，由男方家的知客唱起《希亚然》，赞颂诸位亲友，并给亲友们敬酒。这里着重要赞颂新娘的舅舅，他们认为娘舅是婚礼中最为尊贵的客人，不但要坐在上席上，还要特地赞颂一番：

首先要把阿舅赞，

您是姑娘的根源，

不赞颂您还赞颂谁？……

在婚礼的第二天早上，宾主相互敬炒酒，唱《的尕迭》，因为酒里掺了少许的蛋花，故称《的尕迭》，意为是请吃鸡蛋酒。《的尕迭》有合唱的形式，也有独唱的形式，根据对方的身份演唱，比如娘家人是贵客，应该敬孔雀蛋酒，媒人应该敬马鸡蛋酒，歌手、纳什锦应该敬布谷鸟蛋酒，如此等等。

送客。到婚礼最后结束时，送亲客人吃完了酒席，办完了一切事情，快要回去时，东家请他们吃最后一道面，叫做启发面。客人刚端上饭碗，大门外有人手捧酒碗，唱起欢送客人的歌《海姐》，高歌欢送，实为逐客令：“海姐……西宁城里炮响了，兵马元帅行动了，太阳已经下午了，客人就要出发了。婆娘娃娃等着哩，阿爸阿妈叫者哩，热酒还在热者哩，你的热炕烧者哩，海姐——海姐————”……

至此，土族婚礼才算得以完成。从上述描述中不难看出，土族的婚礼歌与婚礼的仪式浑然一体，构成了独特的土族婚礼风情，其中的每一首歌谣都有特定的含义，都在特定的仪式中演唱，不能有丝毫的混乱，作为口承的语言民俗，婚礼歌在土族婚礼中担当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民和地区的婚礼歌和婚礼仪式与互助大通地区相比，基本相同，但是由于地域的不同，民和地区土族受到道教文化的影响较深，所以其婚礼歌中也比较明显地突出了这样的特色。民和的土族婚礼歌根据婚礼的进程，主要有以下几类：

（1）在娘家的仪式

迎亲。在婚礼中，当“喜客”^[39]来到娘家时，女方家的唱把式们把喜客请下炕，围着院子边转边进行对唱，每到一个特定的地方，比如大门等时，就唱着向喜客随意提问，而喜客只能回答，还不时要给五方老爷跪拜，很少反问。所唱歌谣有《什么动身什么没动身》、《什么大来什么小》、《五方门》、《五座财门》、《五装成》等。

哭嫁。出嫁前的新娘唱起《哭嫁歌》，哭诉词主要内容为难舍娘家的亲人，对娘家兄弟姐妹们的托付，或者唱起《包道拉尼亲道嘎^[40]》，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进门。当二位喜客来到娘家门口时，土族阿姑们关紧大门，唱起《莫日苦调苦空尼斯果^[41]》、《佬媒斯果》，不让喜客进门，而喜客只能求情许诺以后才得以进门。

骂媒。当骂喜客一段时间后，阿姑们用一个托盘端上几块猪骨头，唱起《切吉灭然^[42]》，看起来是敬骨头，实际上是把喜客比作从新郎家跑来的狗儿和猫儿。

筵席上的歌。《切馒头》：在招待喜客的筵席上，阿姑们用托盘端上一个大馒头，放上一把菜刀，唱此歌，如果喜客不会切，就要出赎钱。《八央^[43]九月》：阿姑们在地上倒放一张桌子，用面粉捏五个小清油灯放在桌子的东西南北中五方，点燃后绕桌而歌，唱一曲时向左转，又唱一曲时向右转，表达她们的欢乐。《绣莲花》：在婚礼的晚上，请来歌手演唱“绣莲花”，演唱时两位歌手手持菜刀，边歌边舞，并在菜刀上放一撮面粉，每唱完一段就往房上喷一朵“莲花”。还有《卡日科吉盖》（土语意译为“黑色的喜鹊”）、《思不吾拉》（土语意译为“像塔一样的大山”）、《阿娜的模样》（民和土族称妈妈为“阿娜”,是颂母之歌）等。

改发。和互助大通一样，民和的土族新娘在上轿前，也要改发，改变发式的时候唱《尚当起拉^[44]》。《木吉鸟》：土族姑娘把自己比喻成美丽的木吉鸟，此歌以鸟喻人，赞颂新娘的美丽灵巧。

启程。《五色鸟》：婚礼上催促喜客离开的歌，一个阿姑扮作五色鸟，几个阿姑扮作赶鸟人，手拿红柳条子，边唱边赶。《黑色的雁子》：当新娘上马启程前，村上的姑娘们围着新娘子，并同她一起唱起这首歌，表达她们的留恋之情。《上马曲》：新娘即将上马时，村里的阿姑们把娶亲人的马鞍、杈子等藏起来，边流泪边唱此曲。

（2）在婆家的仪式

迎接。《迎喜曲》：婚礼中迎接客人的歌。《迎亲道拉》：送亲的阿舅们在新郎家大门口设的一张桌子上卸下陪给姑娘的一对花箱子后，放声唱起“道拉”，迎接的“支户”们应声符合，从两旁抬着花箱子，唱着进门。此处演唱的道拉还有：《混沌周末歌》、《观天地》、《绣莲花》、《五行问答》、《五座宝山》、《十二吉星》、《十二属相》、《五方配色》等。

筵席。宴席喜歌，婚礼中招呼亲朋好友的歌，在婚宴上边唱安席敬酒歌边敬酒。有《八洞神仙》、《福禄寿》、《青枝莲花》、《米谷酒》、《七好比》（此曲歌颂父母、儿女、兄嫂、亲朋）、《敬西瓜》、《十样景》等。

谢恩。《谢娘恩》：答谢新娘母亲的歌。当新娘一方的贵客们被邀请到新郎家，盛宴款待，日将西沉，即将告辞之前，新郎家在院中设一大桌，摆出几件衣服、人民币若干元以及几包茯茶、馒头等礼物，送给新娘的母亲，以答谢娘恩。这时，新郎一方有一个人出面向宾客和媒人高声唱述《谢娘恩》，并解释和说明所谢送的礼物。《托新娘、谢宴》、《交代阿姑》：婚礼中到婆家吃喜酒的娘家人的致谢词。当新娘一方和媒人收下礼物后，也有新娘一方的一位哥哥或者某一叔辈代表女方致颂词，向新郎的父母亲托靠新娘，并答谢盛情款待。《谢娘舅》：婚礼中答谢舅舅的歌。《谢媒恩》、《谢媒说词》、《谢喜客》：答谢媒人及娶亲人的歌，仪式程序同谢娘恩。《喜客答词》：婚礼中喜客对婆家人的答谢之词。《巴乙儿^[45]》：男方家送走女方客人之后，由新郎家的男主人所唱，表示喜庆欢乐的意思。唱毕，喝酒三盅。

综上所述，土族婚礼歌作为一种语言的民俗，是由内容上相互联系而又各自独立的一系列歌曲组合而成。根据婚礼的次序与舞蹈相结合，构成一套完整、固定、密切结合婚礼仪式的大型歌舞。土族婚礼歌存在于具体的婚礼民俗情景当中，即民间文化传统规约下于特定空间范围内的社会处境中。离开了婚礼这样的语境，就无所谓“传统”的存在，因为“口头传统在具体的语境中，它又是指表演过程中所涉及的全部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就不仅是指一位歌手在一次表演中的所有内容，或者是他的所有表演的内容，而且还包括那些没有叙述出来的由歌手和听众所共享的知识”^[46]。只有在土族婚礼的场面中，所有的歌谣都是有生命力的，都是活的传统的体现，所有的婚礼歌都是现场的一种表演，而且这种表演是互动的。参加婚礼的人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他们在一种共同的背景下，在婚礼这个舞台上表演着，他们同时决定着表演的进程和质量。在每一首土族婚礼歌的演唱过程中，都有观众的呼应，歌谣与仪式彼此依存构成动态的场景，而婚礼中的对唱更是证明了观众的参与。所以说表演作为口头诗歌核心的地位是很明显的。没有表演，口述传统便不是传统；没有表演，传统便无法得以存活。

4.丧礼歌、祭祀歌与土族社会组织习俗

（1）丧礼与丧礼歌

土族的丧葬方式因为地域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方式，一般实行火葬，部分地区实行土葬，少数地区实行天葬，天葬多用于小孩和非正常死亡者。实行火葬的土族，人死以后，先脱去衣服，民间认为人应该是“精肚儿来，精肚儿去”。人死的当天晚上请喇嘛占卜葬期，请本家等商议治丧事宜，向亲友报丧，布置灵堂，请木匠制作灵轿（座儿），土族语称作“斡东”，即木制轿式寿材，是火葬所用的葬具。人们认为死者火化的速度越快越好，火化得快，说明死者无事扯心，上西天成佛去了。火化后，丧家还要给送葬的人散点零钱，并请他们到家喝茶吃饭。

土族丧葬一般不烧纸，不戴孝。亡人不出殡，家中不动荤。招待客人用素菜素饭。丧礼期间不打家禽家畜，当年或三年内不得贴春联、钱马，当年不走亲访友。同婚礼一样，哭诉贯穿土族丧事的整个过程，每个仪式都在哭诉中进行。土族丧礼歌的主要内容是死者家属对死者的哭诉，也称为哭丧歌，在此歌中倾诉对死者的思念之情，回忆死者生前的种种好处，调子悲切，催人泪下。而且演唱者基本为成年已婚的女性，比如死者的姐妹、儿媳以及已经出嫁了的女儿、侄女、外甥女等。土族丧葬仪式分为：

小殓。土族老人病危临终的时候，要口含金子或者银子，家中经济条件不允许的，含一点佛丹或者酥油等物。实行火葬的，人殁了以后，由家族的老人们先脱去死者的衣物，使其成蹲状，双手合十，两拇指撑于下颌骨，并在身上盖上用黄布做成的布日拉。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晚上放进火葬轿子里，停放在堂屋地上。实行土葬的，老人临终时，穿戴好寿衣，嘴里含上东西，断气后，双脚并拢，头朝外，停放在堂屋的地下，两旁铺上孝子们守灵时跪草铺的麦草。前面摆上灵桌，在灵桌上献上馒头（谓之倒头献子）、油煎饼各一副（12个）。

当亡人停放在地下后，阿姑、媳妇们便跪在灵前哭诉，在她们哭诉的时候，别的阿姑们也一边陪哭，一边将她们从草铺上搀扶起来：

入殓哭诉词^[47]

在今天的日子里，

我的恩父的贵体，

被放在冰冷的地上，

我恩德的父亲啊，

是那万恶的病魔，

夺走了您健康的生命，

回想起您心酸的一生，

我苦命的父亲啊，

为了拉扯您的儿女们，

您没吃过一顿消停饭，

您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啊……

报丧。在老人去世的当天，死者的家属请所有的家族成员，商量和安排治丧事宜，并选定两位长者为丧官，具体负责丧仪诸事，家中的其他成员，也在丧官的指挥下，分工各尽其职，并派人邀请死者的所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其中一名丧官要带上馍馍等礼物，亲自到死者舅父家（女为娘家），征求他对丧事的意见和要求，并请其前来“望骨”。

当老人去世的噩耗传到已经出嫁的姑娘家后，附近的阿姑就在当天（较远的在第二天）拿上一到三副油煎饼前来祭奠。当阿姑走到娘家巷道口时，便大声嚎哭，娘家的媳妇们便在大门口哭着迎接，进门后献上油煎饼，哭诉自己对亡人的哀思：

来到深深的巷道口，

巷道里冷冷清清，

我七十高龄的父亲哟！

怎不见您的踪影。

走近白土泥成的庄廓时，

庄廓里如此冷清，

我大恩大德的父亲哟！

怎不见您的踪影……

当女儿来看您的时候，

您用亲热的笑脸迎接我，

您用温暖的话语安慰我，

从今往后的日子里，

您这脚尖朝外的女儿，

再也见不到您的踪影……

念经超度。土族人多数信仰藏传佛教，在举行丧礼期间一般要请三四个喇嘛念经，超度亡灵。有些地方还要同时请道士和村里的法拉（萨满）来为亡人超度，俗称为亡人念“佛、法、神”的三道大经。当前来念经的喇嘛到家时，阿姑、媳妇们在亡灵前向喇嘛哭诉道：

在今天的日子里，

为给我那大恩大德的父亲，

指点光明的归途，

我们从圣洁的佛堂里，

把身着袈裟的高僧，

请到我们家里，

在赞丹木的桌子上，

展开佛谕的经卷，

右手拿着佛谕的杆铃，

口中念着佛谕的“嘛呢”，

为恩父指着一条光明的归途。

我恩德的父亲啊！

希望您在高僧超度后，

得到佛祖的恩准，

再回到您受尽了苦难的阳世，

让您不孝的儿孙尽几天孝……

祭奠。在举行丧礼的这一天，全村的人家和亲朋好友前来给亡人祭奠，一般拿一副馒头（12个），一条哈达，姑娘和外甥除了馒头和油煎饼外，还要拿哈达、茯茶、钱等物，有的还要送挽幛。当亲戚们前来吊唁的时候，阿姑们又哭诉：

我大恩大德的父亲哟！

您在冰冷的地上，

坐在赞丹木轿子中间，

心肝们跪在您冰冷的脚下，

祈祷恩德的亡父得到光明的归途……

我大恩大德的父亲哟！

您在可怕的阴曹地府里，

倘若您往前走的话，

沉重的冰雹会挡住您的路，

其实那不是冰雹，

而是您的心肝们冰冷的叹息。

您到了阴曹地府的阎王跟前，

一定要提出还阳的请求……

望骨。土族人认为阿舅（即舅父或者舅父的代表，女子为娘家人的代表）是最尊贵的客人，特别在丧事中，认为“阿舅”是白骨的主儿。丧礼的这一天，阿舅们来“望骨”，先坐在大院的正席上，孝子们跪在院子中间，丧官给亡人的“舅父”认真汇报丧事的办理情况，此时，所有的来客坐在院子里，静静听取阿舅对亡人丧事提出的具体要求，并评定儿孙对亡人生前的孝心。阿舅言毕，要到亡人前望骨告别，祷告丧礼中的一切顺利。吊唁者吃罢最后一道茶之后，丧官要按阿舅的吩咐和事先准备的钱物给以施舍，还要把死者的衣物、被褥送到寺院，并向寺院送去钱、茶、馒头等布施。在众亲友离开的时候，主人家给每个亲戚装两个馒头（叫做回盘）和茶方子，孝子们还要跪送前来吊唁的亲友，一切结束之后，姑娘、媳妇们便又在灵前哭诉：

迎接阿舅哭诉词

我七十高龄的父亲哟！

在今天悲痛的日子里，

白骨的主儿为您吊唁来了，

恩重的舅父哟！

在这以前的日子里，

当您来到我家时，

我们这些儿女们，

用亲热的笑脸迎接您，

还用三句暖心的话安慰您。

在今天的日子里，

白骨的主儿您来时，

我们这些儿女们，

用双眼的清泪来迎接您，

要问为啥这样时，

我七十高龄的父亲哟！

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送葬。实行火葬的，在火化前的前一天，在村子附近僻静处，用120块土块砌一个火化的坛（圆塔形的炉灶），土族人叫“洞洞”。火化当天早晨，晚辈子孙们抬着灵轿，亲朋好友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送灵轿到火化地点，经向亡人祭奠之后，将尸体面朝西放入坛内，然后将轿子砸碎，做火化的燃料，之后焚尸，在场的女性们照例哭诉：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

跌脚绊手地赶到跟前，

用十个连心的手指，

将我恩慈的父亲，

放进燃烧的火心。

我七十高龄的父亲啊！

在今天的日子里，

请您像蜡烛一样地燃烧。

像黄表一样地化去，

像佛灯一样地熄灭吧！

您在大地的上面，

变成灰色的尘土，

使我们这些儿女们，

心情无比的悲痛……

送葬时还要根据死者的家境，在抬灵轿出家门后给所有见到的人施舍现金。

实行土葬的，葬礼开始后，请风水先生给没有入土的亡人查找阴地，然后举行破土仪式。下葬的前一天挖好墓穴。出殡之前日晚上举行入殓仪式，由族内长者、丧官等人将亡人放进棺材，摆端放正之后，用柏木、装有柏树枝的布袋，将亡人在棺材内挤紧。出殡之日黎明，前来送葬的本村的男青年盖好棺材，棺材下面横绑两根木头，每端下面再绑两根木杆，由八人抬起小跑奔向坟地后，用绳子将棺材吊放到墓穴底下，这时大孝子（即死者的长子）下到墓穴，摆正棺材，然后由喇嘛念经，颂罢经文后由骨主（死者舅父或其代表）端一铁掀土放到棺材顶部，随后全体送葬人快速掩埋，并堆起坟丘。掩埋时，子孙及亲友嚎哭，阿姑们哭诉：

我的阿爸啊——

丢哈着走了啊，

全山。在土族丧礼中，最后一个仪式就是“全山”，实行火葬的，火化的当天或者第三天，由亲属按其身份拣骨灰，如大孝子拣头骨，最小的拣脚骨，然后按人的形状摆放在一尺长的骨灰匣子^[48]里，选择地点先埋起来，待到清明节再转埋坟地。

实行土葬的，掩埋后的第三天由丧官带领全家和亲属到坟地，重新整理坟丘，叫“全山”。并在坟头按棺材的方向压一道土块，然后在坟前搭一小棚，在下面煨火，丧期49天内每天去坟前煨火祭奠。在49天的丧期内，孝子们只能穿素服，不剃发须，不串门，不喝酒，不骑马，一年内家中不举行婚嫁，不盖房，不拜年，不贴春联，不煎油馍，不杀牲。

综上所述，土族丧礼上有两个很重要的角色，就是“阿姑”和“舅舅”。首先，舅舅是丧礼中的首要角色，从报丧、小殓、望骨、祭奠到全山的全部仪式过程中，舅舅是最为重要的人物。人死后，死者的家属首先要给舅舅家汇报，称舅舅为“骨主”，听他对丧事的意见。如果死者的舅舅已经不在的话，就由舅舅的家人代替，这里的“骨主”这个词绝非一般随便的称呼，它包含着深刻的思想，反映了土族人尊重舅亲的一种传统。在土族丧事上有着“男没有维家^[49]，烈马悬崖，来路不明。女没有娘家，水行的转弯，根子不正。骨主不摆达，亡人不喜悦。骨主不说话，亡人不脱化。骨主不开口，亡人不能走。”^[50]的说法。他们认为在不论男女，如果没有“娘家”、“舅亲”的话，就是来路不明，根子不正，所以在丧礼上必须是骨主（即舅亲）开口说话，亡人才能脱化。而丧礼歌中除了悼念亡人的哭词，还有专门的《迎接阿舅哭诉词》，更是体现出舅舅的尊贵地位。

因为死亡是人生中较为重大的礼仪，在这个场合中对于死者的称呼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土族丧礼通过“哭丧”的方式，将死者身前不同身份的女性都以“女儿”的角色出现，因为哭丧的阿姑要把死者统一称呼为“阿爸”或者“阿妈”。笔者认为，这种同辈人对上辈人统一的称呼有可能是土族原始婚姻制度中群婚状态在口头语言上的残留。因为“民间口述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高度依赖语境，也高度依赖传统。叙述者、叙述的事件和听众共同创造了意义。民众长期积累的知识，是理解口头表述的前提。这些由讲述者和听众共享的知识，就构成了传统的内容”^[51]。土族人在葬礼这样一种场合用带有情绪成分的称呼表达了一种亲属关系，不论与死者生前是何种亲戚关系，在哭诉词中一律称呼为“阿爸”或者“阿妈”，就有着尤其独特的涵义。

（2）祭祀仪式与祭祀歌

祭祀歌作为土族古歌的主要形式之一，主要保存在民间祭祀、招魂、驱疫等较原始的宗教活动仪式中，往往寄托着他们借助某些巫术行为企图驱邪逐疫、赞美神灵、企求吉祥的愿望。比如为病患者驱鬼仪式上所唱的《招魂歌》、祭灶王爷求福的《灶王歌》、土族纳顿节上为请神唱的《喜神歌》、《二郎神传》等。

土族不住大杂院，一家一户一个庄廓（土语叫“日玛”），庄廓的院墙多为架上木板用土夯成，也有部分用石头或者土坯砌成的墙。建“日玛”前，先请风水先生选定地方和方向，动工前在院子中间栽一根很高的木杆，杆上挂上只插着一枝箭和一块红布蒙着的筛子。在选定的良辰吉日动工时，鸣炮煨桑。如果是板筑土墙，每挪动一次板杆，就在栽过杆的坑里撒数粒五谷再填平，立木建屋时也要选定吉日，立柱上梁时要鸣炮挂红。“立木”是建房过程中最隆重的庆典，其中庆典的高潮是“上中梁”（实为上中檩）。土族人十分重视建新房时立梁的程序，认为这是建造新屋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所以将新房上梁称为“上宝梁”。待选好的吉时已至，立起第一道梁柱后，连续把全部的梁柱立起，檩条搭好，只留下正中间的一根檩条。然后由房屋主人将这根檩条的正中部凿开一个小洞，内装好金银、五色粮食和酵子，再用正方形的一块红布对折后将此洞包上（安装檩条时要将红布包裹的地方朝下）。再由木匠将这根檩条安装上后，骑在檩条上，把核桃、红枣、糖块和由面粉制成的各种“梁蛋”抛洒下来，众亲友在欢呼声中抢“梁蛋”，木匠则一边用斧头敲打檩条一边唱起《木匠说词》、《上梁歌》等赞词：“中梁好比一条龙，摇摇摆摆上天空。打一斧，响三响，鲁班老祖到中梁；打两斧，……”“主人家，往前跪，囫囵元宝滚进来；洒第一把，千担谷子万担米；洒第二把，金银财宝盛满柜，……”。上梁仪式结束后，主人要给木匠挂红，还要献上一副“献子”（即用面粉蒸成的十二个大馍馍）。板筑“日玛”的四面墙合拢的时候，干活的人全部进入院内，合拢后，将大门位置的墙铲薄，待到吉时已到，用石杵将门砸开，而外面早就等待好的人将两桶清水挑进来，这和土族婚礼迎娶中向娶亲人泼清水的“白虎送，青龙接”的民俗有着相同的寓意。土族人建新房时，亲戚邻里都要前来贺喜，并带上一个红色的缎被面子（即一匹红），一副“献子”，一包茶叶，若干钱等，主人则用好茶饭酒肉招待前来贺喜的客人。

值得一提的是，土族人做棺材时的仪式与建新房颇为相似，土族老人在年过60岁以后，就要为自己准备死后埋葬所用的“轿儿”，部分地方也叫做“座儿”（即棺木）。如果在老人60岁以后，有能力为自己准备棺木，那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他们通常称制作棺木为“盖大房”，意为给自己准备好了阴间的大房。在棺木做成之时，要抬到院子中央，点上香烛，亲朋好友们都要从远道而来进行祝贺，称为“贺材”。贺材的亲友们准备的礼物除了给两位老人所穿的衣物以外，还要拿一匹红颜色的缎被面子，给新做好的“座儿”“挂红”，这种挂红仪式和平时新房落成时的仪式基本一样。在挂红的时候，老人娘家的舅亲要坐在院子中央，旁边坐着二位老人，老人的儿子和儿媳要跪在地上向他们敬酒，还要给做材的木匠准备白毛巾、红缎被面、钱等礼物，而木匠在收到礼物之时要说赞词：

打山斧连声响，鲁班弟子上中梁，扶起了白玉柱，拉起了紫金梁。紫金梁好比是一条龙，摇摇摆摆上中梁，××阿舅盖新房。前看白玉柱，后看紫金梁，前靠大阴坡，后靠大阳山，全部出哈的状元郎。核桃枣儿撒一把，压了天煞压地煞，一堆元宝滚进怀，主人家名叫大发财。^[52]

然后将主人家提前准备好的梁蛋撒向空中，院子里的人们便欢呼着去抢梁蛋，认为谁抢到梁蛋，谁就抢到了幸运。土族人认为盖房立梁或者棺材做好的这天会有许多不干净的东西到家里来，所以就要撒梁蛋，让亲友们拥挤着欢呼抢梁蛋，意为“压煞”，这首上梁歌就生动形象地记录了这样一种信仰和习俗。

歌谣是民众生活的百科全书，是了解人民生活的一面镜子，发展到今天，土族仪式歌的内容、形式以及创作流传方式，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古老的仪式歌在新的社会生活条件下，由于流传的过程中不断有新内容加入，其内容从祭神求福、祈保丰收到歌颂新时代新生活等都有了新的转变，但歌谣的形式变化相对比较缓慢,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在土族群众中广为传唱的仪式歌，作为代表口头传统的一种语言民俗，它真实地反映了不同时期土族地区的社会面貌和人民心理，极富生命力，并且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和认识价值。

附：经典作品选登

三川土族婚礼歌^[53]

在今天这个日子里，

女儿出嫁的时候，

我的阿爸和阿妈，

把女儿操心一趟，

受尽了辛苦和煎熬。

女儿不能侍候你们了，

操心变成一场空。

就把它当作一场梦，

阿爸阿妈不要伤心，

女儿定为你们争口气，

绝不会给你们丢脸面。

女儿从今天走以后，

愿你们的日子像火一样红，

祝你们二老身体安康，

像松柏一样万年长青。

迎新人的曲子唱起来，

在你的贵土上戴冠了上马，

在我的贱土上下马了梳头。

银色的挑针挑开新娘的头发，

檀木的梳子梳散贵重的头发。

在我的四方巷道里新人下马，

迎新人的是金斗和明蜡。

凤凰飞离了大户某家的金架，

落在了小户某家的银架。

从你的前花园里起了一棵松柏树，

在我的后花园里栽了一对松柏树，

我们衷心地祝愿啊，

松柏树叶叶长成满天荫，

松柏树根子扎得万丈深。

娶官起步歌^[56]

天黄道呀地良辰，

良辰吉日喜盈门，

金童玉女结良缘，

天长地久情意深。

太白金星降院中，

奉了天旨连婚姻，

财神灶君保了本，

命我二人去娶亲。

叫一声东家你实听，

先把我的马儿表一声，

我的大红马儿气色神，

神马头上挂红缨，

脖子上一串黄金铃，

加银丝鞍子梅花镫。

左面捎了锣一面，

金锣一声邪恶净；

右面捎了引路灯，

吉祥光彩照新人，

随身带了三件宝，

神马金锣和明灯。

神马四蹄四片云，

脚踩祥云去迎亲。

小户某家生一男，

男有三纲并五常；

大户某家生一女，

女有三从与四德。

我俩领命来娶亲，

东家客主放宽心。

神佛保佑路平安，

过河搭桥桥基牢，

逢山开路路面宽。

从大户某家的前花园，

移来一棵松柏树，

在小户某家的后花园，

栽了一对松柏树。

松柏根子扎得深，

松柏枝子长得旺。

一条枝子十条梢，

一条梢子万朵花。

松柏结子出贵人，

松柏常青万万年。

动身动身忙动身，

人到时间马扯缰。

东家客主转听上，

我俩三来三去要动身。

我俩出门时节空不出，

不吉不利带出门。（一出门）

进门时节空不进，

（一进门）金银财宝带进门。

出门时节空不出，

病痛灾难带出门。（二出门）

进门的时节空不进，

（二进门）十二样米粮带进门。

出门的时节空不出，

（三出门）口舌是非带出门。

东家客主你实听，

你的财神老爷开个票，

灶君娘娘过个印，

我俩走到天下无人问。

走到河边河生桥，

走到山前山开路。

我俩水路走了千千万，

旱路走了万万千。

水钱店钱也要哩，

路上的干粮钱也要哩^[57]

我俩不是凡间里头的人，

是上方里派来的五道神，

铁头铜身钢指甲，

千年的粕杂抓一把，

万年的恶鬼抓一把，

不吉不利抓出门，

荒草野滩里撒抛它。

东家阿吾转上听，

明天早上的良辰时，

大户某家的阿舅哈，

小户某家里请你们，

我俩锣鸣一声起了身。

四大四小歌^[58]

问：天宫里什么大来什么小？

什么多来什么少？

什么引着什么来？

什么出来等着个他呀？

等着（个）他来（者）便不饶呀？

答：天宫里玉皇老爷大来双角星小，

万宝的星星多来日月少。

攒毛星引着三星来，

黑虎扫星出来等着他呀，

等着他来便不饶。

问：山中里什么大来什么小？

什么多来什么少？

什么引着什么来？

什么出来等着个他呀？

等着（个）他来（者）便不饶呀？

答：山中里山神老爷大来土地爷小，

山林树木多来狼虫虎豹少。

牧童引着羊群了来，

狼虫虎豹出来等着他呀，

等着他了便不饶。

问：朝中里什么大来什么小？

什么多来什么少？

什么引着什么来？

什么出来等着个他呀？

等着（个）他来（者）便不饶呀？

答：朝中里万岁爷大来文武百官小，

万民百姓多来忠臣良将少。

先生引着学生来，

学监出来等着他呀，

等着他来便不饶。

问：席中什么大来什么小？

什么多来什么少？

什么引着什么来？

什么出来等着个他呀？

等着（个）他来（者）便不饶？

答：席中里两厢阿舅大来娶官小，

贵客多来跑全值夫少。

媒公引着娶官来，

女厢阿姑出来等着他，

等着他了便不饶。

啊喜庆嘶果^[59]（一）

某某的这两个阿爸^[60]，

见了吃的好像是两只大饿狼，

见了喝的好像两头大水牛。

看看你俩的眼睛，

好像两个泥碗底的黑坨坨；

看看你俩的鼻子，

就好像石崖上的黑窑洞；

看看你俩的大嘴巴，

就好像两张韩家集的簸箕^[61]；

在我的高门大户里，

没人吃着吃来了吗？

没人喝着喝来了吗？

不吃不吃地连声喊，

黑老鸦爪子伸到馍馍盘。

不喝不喝地说不罢，

香茶和甜酒灌进了大嘴巴。

你俩的长相好着夸来了吗？

你俩把自家看了个大，

好像世上没人比得上，

在你的庄子里可能少见，

在我的大户高门人家，

像你们这样的人，

比驴粪蛋子还要多，

比羊粪蛋子还要多。

少摆你俩的臭架子，

快下炕来抓盅子，

叫一声老爷太太了我才饶你哩。

波连波的黄河里捞木头，

捞了木头盖成圈，

盖了圈房养肥猪，

宰了肥猪摆宴席，

摆了宴席请喜客。

什么人摆了宴席呀？

东家摆下的酒席宴。

哪里的阿舅吃宴席呀？

大户某家的阿舅们吃宴席。

啃骨头的是哪里的哈巴狗？

小户某家的哈巴狗，

桌子底下啃骨头。

二女：你的马儿哈，

银子杈子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银子钗子也要哩。

二女：你的马儿哈，

金子铃铛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金子铃铛也要哩。

二女：你的马儿哈，

檀木鞍子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檀木鞍子也要哩。

二女：你的马儿哈，

氆氇替子^[64]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氆氇替子也要哩。

二女：你的马儿哈，

虎皮肚带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虎皮肚带也要哩。

二女：你的马儿哈，

梅花踩镫没有者，

众女：阿姑女也要哩，

梅花踩镫也要哩。

檀香木的盘子端蒸饼呀，

三尺的钢刀松木的把呀，

胳臂困着端不下呀，

手心疼着切不下呀。

娶官哥哥切蒸饼来呀，

一切刀切成四牙子呀，

两切刀切成八牙子呀，

不会切了雇人着切呀，

拿上钱了女厢阿姑们切呀。

金黄的糜子拌酒曲哩，

四方方的阙地里晾曲子哩，

蓝生生的青稞（啦）蒸酒哩，

窑街烧的酒缸里淋酒哩，

玉石酒坛里拉酒哩，

红铜酒壶里装酒哩，

玛瑙杯端在檀木的盘子里。

坐首席的阿舅哈描酒哩，

坐上席的爷爷哈描酒哩，

娶官哥哥哈描酒哩，

娶官哥哥你实听，

拿出亲家给的绣花针，

喝了酒了要钱哩，

想喝茶时要买哩。

针和线放在盘子里，

要不然我的盘子不撑脸，

拿上棍棍赶你哩。

领唱:娶官尕尕^[68]我的财神老爷哈来磕头，

不磕头者腰插了擀杖嘛？

娶官尕尕我的门神老爷哈来磕头，

不磕头者阿姑女劈柴（啦）打你哩。

合唱:阿姑女绣花针（么）也要哩。

领唱:娶官尕尕我的灶君娘娘哈来磕头，

不磕者棍子^[69]打你的干腿哩，

娶官尕尕我的中宫^[70]老爷哈来磕头，不磕者扫帚拿上把你扫出门。

合唱：阿姑女打的钱哈也要哩，

领唱：娶官尕尕快和值夫阿吾（啦）唱道拉，

不唱者你的嘴里塞了草了么？

合唱：火棍拿来把你的胆捅开哩。

[1]黄涛：《中国民间文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74页。

[2]土族著名的民间长诗之一，曾在土族地区广为流传，原为土族语韵文类的讲述，现存资料为《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土族文学专集）中记载，记录整理于1962年。另有一个版本为左可国整理的《阿龙布与姬姆索》，为两人对唱的形式，根据土族叙事长诗一般为对唱的韵文形式的特点，笔者认为，后者的版本较前者科学，前者应该为人工改编整理。笔者2004年夏天在青海互助调查时，已经鲜有人能够讲述完整的版本，流传在当地的只是零散的碎片。

[3]由乔生华、祁正贤搜集整理，载《中国土族》2003年夏季号第19页，由于《霍尼》在土族地区的流传中完整的版本较少，许多地区只有零散的片断，所以在此选取这个版本是较为完整的版本。

[4]乔生华：《土族〈福羊之歌〉的搜集与整理》，《中国土族》2003年夏季号，第36页。

[5]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17页。

[6]刘宗迪：《口头传统：人文学术的新视野》，http://www.guoxue.com/ws/html/ wsjh3/20040210/1017.html

[7]乔生华、祁正贤搜集整理，原文载《中国土族》2003年第2期，限于篇幅，此处只节选了其中的部分内容。

[8]“道拉”，土族语音译，意为宴席曲，流行于民和三川、甘肃天祝等地区。

[9]李占荣讲述，男，土族，65岁，互助县东沟乡洛少村2社村民，笔者采录于2004年7月。

[11]《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提要土族卷》（修订稿），内部资料，2004年10月。

[15]曹娅丽：《土族文化艺术》，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年，第223页。

[18]指他搭在肩上的白色手巾，过去土族人在婚礼中要给说罗吉的大东家送一匹白马，现在以白色的手巾代替，所以俗称白龙马。

[21]洋范：土族人绣花叫扎花，洋范是指好看的意思，此处指新媳妇的刺绣手艺好。

[23]崩炕：土族人在路上修的神庙，里面有泥做的小佛像，土族人在家中有病人或者出事的时候，就去崩炕许愿，如果如愿，就给崩炕里献上若干的小泥塑像。

[26]笔者采录于2004年7月，由马元生演唱，土族，男，69岁，互助县东沟乡姚马村村民，不识字。

[27]《海交豆拉》，在大通地区也叫“收头曲”，笔者2004年8月采录于大通县逊让乡，由兰六十五演唱，土族，男，53岁，不识字。

[28]桑吉藏日，土族语，意为新娘出嫁时在头顶戴的一种用红纸糊成的碗状的头饰。

[30]贴弯，土族妇女在腿上穿的一节裤腿，根据颜色区别是否已婚，一般未婚的娘是红色的贴弯，已婚的为黑色或者蓝色的贴弯，此处因为新娘要出嫁，所以就要穿黑色的贴弯。

[31]笔者采录于2004年7月，由马元生演唱，土族，男，69岁，互助县东沟乡姚马村村民，不识字。

[32]笔者采录于2004年7月，由马元生演唱，土族，男，69岁，互助县东沟乡姚马村村民，不识字。

[33]笔者采录于2004年7月，由马元生演唱，土族，男，69岁，互助县东沟乡姚马村村民，不识字。

[34]土族婚礼上娘家人和婆家人对唱的歌谣之一，主要以问答的形式进行，歌词内容多变，但曲调固定，开头均以“拉隆罗”起唱，此处材料来源于互助县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1991年编《互助民间歌谣》，由马有福（男，土族，66岁，农民，不识字）讲述，李友楼1983年记录并翻译。

[35]材料来源于互助县发展局编《互助民俗》，内部资料，2002年。

[36]原材料见互助县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1991年编《互助民间歌谣》，由李友林讲述，李友楼1980年记录。

[37]由张占荣演唱，男，土族，青海大通县多林乡马场庄村人，63岁，中学文化，笔者录于2003年2月。

[38]舍麦：放在炒面上面的长方形的酥油块，一般在婚礼中供放，意为吉祥。

[39]喜客：青海民和地区对娶亲人的称呼，身份等同于互助、大通地区的纳什锦。

[41]莫日苦调苦空尼斯果：民和土族语，意为骂牵马来娶亲的人，即骂媒。

[42]切吉灭然：民和土族语，意为掀起波浪的河流，也是嘲谑迎亲人的喜歌。

[44]新娘在上轿前要梳发整容，把姑娘的发式改变为妇女的发式，这一过程叫“尚当起拉”。因为在进行这一仪式时要唱此曲，所以曲调也叫做“尚当起拉”。

[46]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5页。

[47]土族哭诉词一般曲调固定，内容因人而异，此处所引哭诉词来源于互助社会发展局编内部资料《互助民俗》。

[50]笔者2004年7月采录于青海互助威远镇，著名民间“曲儿”艺人刘连德讲述。

[51]朝戈金：《民俗学视角下的口头传统》，《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

[52]由张占荣演唱，男，土族，青海大通县多林乡马场庄村人，63岁，中学文化，笔者录于2003年7月。

[53]民和三川地区的土族婚礼歌数量众多，内容丰富，也与婚礼仪式相辅相成，这里节选的一组婚礼歌，由徐秀福搜集整理，原文载于《中国土族》2004年秋季号和2005年夏季号。

[54]由徐秀福搜集整理，唱述人：吕西英，土族，女，官亭镇人；吕西花，土族，女，官亭镇人。

[55]《梳头歌》是新娘子到男方家门口下马后，在进男方家大门之前，作短暂的停留，由男方一位儿女双全的妇女，手持新木梳在新娘的头上梳三梳子时，男方家的妇女们唱。这是三川婚礼中必须举行的仪式。唱述人：马秀兰花，张英芝等。

[56]“娶官”是女方对男方娶亲人的尊称。此歌是在女方家所唱，是娶亲人娶了亲将要动身时唱的，有条件者可以一直唱到男方家的门口。

[57]“路上的干粮也要哩”表面上是指娶亲人跟女方家索要路上吃的干粮，其实的意思是在讨喜钱。

[58]这首歌是土族姑娘出嫁的晚上，女方歌手们戏弄娶亲人时所唱，唱时四人对唱对舞。唱述人：喇进寿、喇正海，民和官厅镇人。

[59]“啊喜庆嘶果”是民和土语，骂娶亲人的意思，带有戏谑性的，与互助、大通地区流传的“纳什锦斯果”、“纳信斯果”为同一歌曲在不同流传地区的变异文本。在骂娶亲人的时候，娶亲人不能生气，待人家骂完以后，还得给针和线等礼物。若不给或少给，则被骂得更加厉害。用纯土语演唱。

[60]阿爸：土语的“阿爸”是父亲的意思。这里是对娶亲人的戏弄之语，把娶亲人说成是新郎的父亲。某某即新郎名。

[62]演唱者用盘子端着骨头，用纯土语演唱，内容是戏谑娶亲人的。

[63]此歌是新娘上马时，女方家众女将娶亲人的马鞍等物藏起来，并围着马头所唱。用土语演唱。

[64]氆氇是装饰在藏式袍子上的花边，替子是搭在马背上用来衬鞍子的毛毡。

[65]《切蒸饼歌》是女方家的妇女们所唱的歌。蒸饼是特制的大馒头，故意叫娶亲人切。

[66]此歌是女方家妇女们向娶亲人索要针线、钱等物时所唱的歌，也叫《敬酒歌》。

[67]娶亲人到女方家中娶亲时，女方的亲房家族要请客。此歌是女方妇女们戏弄娶亲人时唱的，用土语演唱。《磕头歌》流行于三川地区的山区和一些边远地区，川水地区现已不再流行。此歌在赴宴途中若遇见寺庙等都要唱要磕头，也可即兴编唱为难娶亲人。唱述者：鄂桃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