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传说是民众口头创作和传播的描述特定历史人物和事件、解释某种地方风物或习俗的传奇故事。^[13]传说产生的时代晚于神话，是人类在历史意识觉醒之后按一定的逻辑创造的口头文学。民间传说积淀着一个民族深沉的历史情感，它从传述历史的角度反映生活，再现了历史本来面目^[14]。

受历史上文化背景的影响，土族的宗教信仰很复杂，这种信仰上的特点反映到口头传统中，便形成了丰富多彩、有着鲜明民族特色的土族传说。在土族地区流传的92个传说当中，关于人物的传说有38个，主要为土族地区历代名僧。其余54个传说涉及到土族的婚丧习俗、服饰习俗、节日习俗等，从不同的层面反映了土族地区一定历史时期的信仰状况、风土人情及历史风貌。

根据内容的不同，土族民间传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人物传说。人物传记在土族传说故事中占很大的比重，主要内容为讲述佑宁寺历代松布活佛、章　嘉活佛及土观活佛、却藏、王佛等土族地区高僧的事迹。还有部分关于土司及诺颜的传说。

（2）婚俗传说。《公鸡叫了的时候》讲述了土族人在嫁姑娘时鸡叫头遍要起床、鸡叫二遍要改发、鸡叫三遍要上马的习俗。还有《花箱子的传说》、《嫁男儿的传说》等。

（3）葬俗传说。如《土葬习俗》、《天葬的传说》、《火葬习俗的传说》等。

（4）节日的传说。和其他少数民族一样，土族有着自己独特的节日，所以在传说当中对这些节日的来历做了有趣的解释，其中最为有名的是民和三川土族地区的“纳顿节”系列传说。《纳顿的传说》、《杀虎将的传说》、《庄稼其的来历》等传说都是纳顿的形象写照。《丹麻花儿会的来历》、《佑宁寺赛马会的传说》等传说故事则是对土族其他节日习俗的解释。

（5）服饰传说。土族妇女服饰中的“七彩袖”是土族的标志性服饰，《花袖衫的来历》生动有趣地讲述了这种服饰的由来，而《土司媳妇戴凤冠》、《纽达^[15]的传说》等则解释了土族历史上一种古老头饰“纽达”的来历。

（6）山川风物传说。主要是解释自然物与人工物的由来、命名与特征等，著名的有《七塔尔的传说》、《却藏寺的传说》、《佑宁寺的传说》等。

（7）其他传说。有《粮食的来历》、《同仁土族语言的传说》、《青龙和黄龙的传说》等。

二、传说与土族多元信仰

传说作为形成于神话之后的口头文学形式，对人们在特定时期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以及习俗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反映和记录。土族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信仰极为复杂，不同的地区的信仰对象及信仰特征等都有所不同。除了信仰藏传佛教、道教之外，还有民间萨满的信仰，同时部分地区还受到儒家文化的渗透和影响。而更多的时候，是这几种信仰同时存在于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家庭之中。在土族口头流传的各类传说中，我们可以鲜明地感受到这种叙事艺术所承载的信仰文化特性：

1.土族地区名僧的传说——藏传佛教信仰

在土族地区著名的佑宁寺有着却藏、松布、章　嘉、土观、五佛五个活佛转世系统，所以在历代名僧的传说中关于这几类名僧的传说数量最多也最为生动，有一世松布佛的，也有二世、三世松布佛的传说故事，有一世章　嘉佛的故事，也有其他系列诸世佛的传说，如《二世却藏罗桑丹贝坚赞》^[16]、《二世松布罗桑丹贝坚赞》^[17]、《四世章　嘉益西丹贝坚赞》^[18]、《五世王佛钦饶嘉措》^[19]、《六世却藏罗桑

丹贝旺秀》^[20]、《七世土观格桑丹曲尼玛》^[21]等等。这类传说绝大部分讲述了历代名僧如何潜心学法，取得成就并为推动当地的佛教事业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诸如《一世章　嘉扎巴鄂色》讲述了明万历年间章　嘉扎巴鄂色出生于青海省互助县红崖子乡张家村，幼年入郭隆寺（即佑宁寺）学经，拜高僧为师，又去哲蚌寺学通显宗五论，并获“然坚巴”学位。1630年任郭隆寺第六任法台，后又在丹斗寺静修，在龙合寺任法台，在一次代表龙合寺去郭隆寺辩经中驳倒对方，因之声名大振，被请回郭隆寺，以严守佛门戒律誉满藏土雪城，人称“达果比丘”，成为出家人仿效的楷模。崇祯十四年（1641年）扎巴鄂色圆寂后，郭隆寺寻找灵童建立转世系统，以“张家”为号，康熙年间易名“章　嘉”。^[22]又如《五世松布呼图克图罗哲彭措南木嘉》记述了罗哲彭措南木嘉于公元1854年出生在青海省海北州祁连县阿柔乡，公元1860年被认定为四世松布健贝崔臣丹增的转世灵童，并迎至佑宁寺坐床，他一生潜心学法，学识广博，法行谨严，为重建寺院筹措资金，多方化募，做出了很大贡献。他两度出任法台，致力于佑宁寺的教学和护持，整肃寺规，极重学风僧纪，多有建树。发扬了先哲的精神，成为后生的楷模。公元1922年圆寂，终年77岁。^[23]由此可见，受信仰因素的影响，藏传佛教的僧人在土族地区有着很高的声誉，很多的土族人家如果有儿子都愿意从小将他送入寺院成为职业僧人，而这个家庭也因自家有当僧人的儿子引以为豪。

其次是关于各种寺院的传说，和历代名僧的传说一样，这类传说也与土族的宗教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

分布于各地的土族虽然有着多种信仰的形式，但总体来说，在近世土族的文化中藏族文化对土族的宗教信仰影响尤为突出，这与历史上土族的形成有关。唐代青海、河陇土族一度在吐蕃王朝的统治之下，使用过藏语文，接受过藏族文化。^[24]从西夏开始，藏传佛教在土族地区逐渐传播，并得到迅速发展，尤其是明代以来格鲁派的广泛流行，土族地区出现了许多格鲁派的寺院。平时土族人的宗教活动多以寺院为中心，每逢藏传佛教特定的节日或者正月初一、十五以及端午节等日子，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到寺院进行朝拜。平时土族人家里有比较重大的事情发生，也会到寺院里举行一些相关仪式，比如在互助、大通、天祝等土族地区，如果家里有老人去世，晚辈就会到附近的寺院为过世的老人“添芒茶”（就是带上奶茶、酥油等物品，到寺院为过世的亲人进行祈祷）。始建于明朝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的佑宁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原辖寺院49处，有活佛20多位。由于佑宁寺名僧辈出，加之章　嘉等五大活佛的宗教地位甚高，它在历史上的规模、影响曾一度超过塔尔寺。清康熙年间，佑宁寺达到鼎盛时期，有大小经堂、僧舍、昂欠等2000多个院落，僧侣7000余人，并设有显宗、密宗、时轮、医明四大学院，是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之一。佑宁寺寺主为第七世嘉色活佛，已转世13世。原有20多位活佛，主要为章　嘉、土观、松布、却藏、王佛等五大昂活佛和九小昂活佛。五大昂活佛在清代均受封为呼图克图，地位甚尊，在历史上很有影响，精通藏、汉、蒙、满文和佛学典籍，著作颇多，声誉卓著。佑宁寺每年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举行祈愿大法会，正月初八和十四是观经日，有“跳欠”^[25]等活动，正月十五有晒大佛活动，三月十五到四月十五有辩经会。在互助土族地区，每年到佑宁寺参加观经会^[26]是当地群众的重要的生活内容，当地群众认为，一年能看一次观经会中的“跳欠”，就可以消灾去祸，保佑一年的平安。

由于寺院在土族人生活的较高地位和特殊身份，很多寺院传说都有着许多的神秘色彩，比如民间流传的《却藏寺的传说》中讲到章　嘉活佛进京朝觐时，文武大臣为了考验他是否有真本事，故意出难题让他从众多大臣中辨认出穿臣子衣服的皇上。章　嘉佛在一位绿袍红脸神袛的指点下认出皇上，并口称万岁，这使得满朝文武大臣大为震惊，皇上封章　嘉为国师，并应他的请求拨出银两修建了却藏寺。^[27]还有流传于互助五峰乡的《七塔尔的传说》讲述了金佛的出世和显灵的情况，人们出钱出力，给金佛修建寺院，并在寺院前修建七座白塔的事。当地的七塔尔村就是因这七座塔而得名。

此外，还有部分与藏传佛教信仰有关的人物传说，比如《华仁尕日哇》^[28]讲述了郭隆寺初建时，华仁尕日哇前后出资出力，为建寺做出了贡献，嘉赛佛代表西藏政府授予华仁尕日哇首领为昂锁的封号，管理华仁一带的土地、百姓和宗教事务，帮助郭隆寺收布施，父子世袭。此后，得到清政府册封，改由祁土司管辖。同类的还有《扎德尕日哇》、《下哇诺彦》、《巴洪诺彦》等也讲述了当地群众在寺院修建时出资出力，而后得到达赖喇嘛等册封的故事。

从这些传说的流传地区和分布特点来看，多与当地的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河湟著名的寺院佑宁寺位于互助五十乡，所以许多关于名僧的传说在青海互助、大通地区以及与之接壤的甘肃天祝一带等流传较广，当地群众多数都能对历代活佛的事迹娓娓道来。而青海民和地区的土族受地域及其他相关因素的影响，藏传佛教信仰的色彩较淡，此类传说也不多见。

2.纳顿的传说——原始信仰及道教信仰

道教作为中国本土宗教，大约在元明时期传入土族地区，之后有了很大的发展。也有学者认为“土族信奉道教的历史很早，汗国时就已普遍信仰，且主要传自四川”。^[29]与道教信仰有关，土族民间多阴阳先生，兼有道士的职能，在当地有着很高的地位。许多的土族群众在信仰藏传佛教的同时，在自己家里又供奉着道教中的福禄财神、灶神、门神等。在日常生活中，家中诸如盖房、婚丧嫁娶等重大的事件必须要请道教的“老师傅”（阴阳先生）来测算安家的风水地点以及婚礼的日子、坟地的方向等，同时与道教有关的活动也在民间得以丰富地开展。青海民和地区的纳顿就是最为著名的与道教信仰有关的节日，所以关于纳顿的传说也极为丰富，有关于纳顿的来历，也有关于纳顿中表演节目的由来等等。

其中，关于纳顿的起源，当地流传着许多神奇的传说。相传从前有一位技艺高超的土族木匠，皇帝也慕名召他去修建皇宫。三年后，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建成了，其壮观华丽前所未有。但恶毒的皇帝为了独享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竟然下令要杀害木匠。木匠连夜逃到家乡，组织早已不堪皇家虐待的乡民们造反起义。皇帝闻讯后派出大批军队前来镇压。机智的木匠灵机一动，立即让乡亲们敲锣打鼓，扛着制好的战旗，挥舞着已涂上染料的兵器，高呼“大好！”向村庄的庙宇走去。皇帝的军队大惑不解，村民们则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庆祝今年的收成，跳纳顿答谢上天的恩赐”，于是军队便撤回去了。此后为了纪念这位机智的木匠，一年一度的纳顿就流传了下来，后来逐渐形成了现在庆祝丰收的活动。

二郎神是土族信仰的道教中主要的神灵，在土族地区也常见二郎神的庙宇，同时二郎神也是民和三川纳顿节中的主要崇拜对象。在节会期间，村民们将二郎神、九天玄女，摩劫大帝、白马天将、山神、土地等神像供在会场上方，敬献祭品，焚香叩拜；先有“排头”（纳顿节会的组织者）向当地福神就本庄的五谷丰登、人畜兴旺等状况报喜；之后，几位老人唱“喜神曲”，赞美各路神灵的服饰、仪表、坐骑、用具等，答谢福神降临世间，与民同乐，回赐百姓厚恩；接着开始表演“会手舞”和“面具舞剧”，依此来酬神娱民；纳顿临结束时，法师发神，众人起轿送神，欢呼“大好”。

纳顿可由一村单独举行，亦有两村联合举行，直至农历九月十五止，由东向西，最后回到中心地区而结束，最为常见的是两村联合，一村充当“主人”，而另一村为客，两村男性排成长列，扛着各色彩旗，敲锣打鼓，高呼“大好！”在主方村外麦场上会合，伴随着沉稳有力的鼓声，会手们闪腾跳跃，在粗犷的高呼声衬托下，他们摆动身子，左腾右挪，绕场而舞。在整个纳顿节中，最为精彩的当数各村歌舞队组织表演的“会手舞”以及面具舞剧。“会手舞”是由村庄中几十人，乃至上百人来表演的集体舞。舞队中老人们身着长袍，擎彩旗，拿柳条等道具在前面领队，鼓手、锣手、旗手们紧随其后，分为两列，在锣鼓声中，他们左右侧身下沉，徐徐向前迈进，粗犷的舞姿伴随着高歌呐喊，传达了人们感谢神灵、欢庆丰收的喜悦心情。

在麦场上“会师”三次后，纳顿的傩戏节目在观众围成的圆场内开始了。其中《庄稼其》（意即庄稼人）的情节是父亲请老者说服儿子立志种田，并教会耕作技艺。表演者动作滑稽，神态活泼，富有乡土生活气息。表演的另外几出傩戏叫《三将》、《五将》等，角色是三国时的关羽、刘备、张飞等，他们穿战袍战裙，各执武器与吕布、曹操撕杀。最后表演《杀虎将》，这是一出古朴粗犷的舞剧，舞蹈动作主要是角抵和相搏，虎、牛、杀虎将、猴子等众角色模仿兽类动作。先是虎与牛相搏，几经回合，虎摔倒牛，表示吃了牛，然后杀虎将戴类似牛头的面具，双手各挥长剑，杀入场来，与虎交战，最后用剑挑下虎面具，表示降伏猛虎。这期间还有猴子（猴子扮演者）蹿跳不止，据传是猴子引诱猛虎下山吃牛的。杀虎将等上场时皆用长梯抬入场中，传说这是一位山神，请他下山是为了降伏老虎。这种表演与土族先民从事的畜牧业生产有关。纳顿是民和地区土族人民最隆重、热烈的节日和文化娱乐活动，也是人们访亲探友，相互交流生产、生活经验的大好时机。对于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而言，纳顿则成为他们寻觅知音的良机。

此外，在土族的许多风物传说中，也有道教影响的影子，这类叙事体裁将奇异的自然风光、巧夺天工的建筑同道家在这些地方修仙学道的神异事迹相融合，构造出一系列形态壮美又蕴涵一定哲理的风物传说故事。比如大通地区每年六月六，都要在老爷山举行“花儿”会。据说这是为了纪念西王母，因为当年西王母曾在老爷山上哭了一场，结果哭的眼泪就成了洗山雨，从而使得原本干涸的庄稼得到滋润，满山草木葱茏，而那天正好是农历的六月六。从此以后，周围的群众便在这天到老爷山上唱起“花儿”，企盼着六月洗山雨的到来。这则传说记录了老爷山“花儿”会和祈雨活动的来历，通过道教中西王母的形象，使传说富有神奇的幻想和浪漫主义精神。

3.梆梆会的传说——萨满信仰

萨满教也是土族的信仰之一，土族村庄一般都有自己村庙，土族群众的日常宗教活动都以本村的小庙为中心。庙里供奉的是萨满神灵“法拉”（意为男巫，民间萨满）。如果家中有人生病，就请“法拉”来进行禳解，而且大部分村落都有“崩康（意为十万佛）”、“鄂博（即嘛尼堆）”、“苏克斗（即挡雹阵）”，其主要作用是保佑地方平安，风调雨顺，抵挡冰雹灾害。

梆梆会是土族传统的民俗活动，“梆”读音为“biá”,模拟鼓声的象声词，是汉族对土族巫师舞蹈的叫法，译过来就是“巫师表演的跳神仪式，或者法师作道场”，俗称跳神，土族自称为“勃勃拉”。

梆梆会是土族地区每年三月期间举行的祈福禳灾、助产丰收的民间信仰活动，也是当地村民的盛大节日。其主要仪式有：竖幡、跳神、招魂、放幡、卜卦等。跳神仪式举行前，村子中人要闭斋三日。在梆梆会当天，村民们先在村庙前布置神坛，竖起神幡，幡高三丈三尺，象征三十三天，幡杆下端埋进土中一尺八，表示下通十八层地狱。幡杆顶端横绑着一把木制两齿叉扬，叉齿各戳馒头一个，如同日月经天。用黄表纸和彩纸剪贴的云纹、水浪、万字纹、连环套等花样制作的长幡和长线，挂在杆头，垂落于地。四周幡绳上拴有内装“五色粮食”、红枣、花生、核桃、糖果等物的“梁蛋子”。

在布置好村庙以后，村民们身穿新衣，手持供品随乡老庙官，至村庙神殿，煨桑焚香，顶礼膜拜，供鲜三牲、花红醴酒，而后请法师跳舞酬神。据考证，这种舞蹈起源于萨满，萨满的本意为“因兴奋而狂舞的人”，是神的化身或代理人。土族法师尚有萨满遗韵，男扮女装，头缠黄布或戴三片瓦冠，束发，身着黑袍，外套花夹夹，系一幅下摆四开衩的裙子，有的还戴假发，上束护法牌子。法师跳神时使用的法具是羊皮鼓，鼓有柄，柄末端套有三个小铁环，转动敲击时铿锵鸣响，三五个法师随鼓点缓急表演相应动作，其舞蹈动作有简有繁，夹杂武术翻滚动作。本领高强的还能从几人高的桌子架上跳翻而下，有的还能往沸腾的油锅里捞取东西。跳神者表演的越“狂”（青海方言，惊险，有力）越受好评。所以，过去河湟农村把胡言乱语，不务正业者就叫作“梆梆”，意思就是说这个人神经不正常。法师跳神一般约二三小时左右。随后大法师还要做法招魂，把一小瓷瓶勾倒，意为勾来一童男魂酬神。所以每到梆梆会时节，群众都给男孩佩戴一个装有蒜、五色粮、五色布的小红布袋，以免被勾掉魂。当会罢放倒幡杆时，人们竞相争夺馒头和“梁蛋子”，届时将装五色粮食的包扯开，里边的红枣、花生、果子、小馒头等洒落，众人就会围抢。民间有得馒头者来年定生“状元郎”，得“梁蛋子”者也能沐浴神恩，吉祥如意的说法。人们还要撕回去一点幡纸，给孩子冲邪时用。关于跳神的来源，土族群众中还有多种传说。在互助丹麻乡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个放羊娃在山沟放羊时，忽然听见一种声音，在对他反复询问“:山开了没有，山开了没有？”放羊娃见四周无人，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就没有回答。他回去讲给村里的大人。大人们就让放羊娃带上馒头，告诉他如果再听有人问，就一边回答“开了”,一边将馒头掰开，撒在地上。放羊娃在次日闻声后照办。在他回答以后，只见山崖裂开了一道缝，里面一尊董家娘娘的金身塑像露了出来。村子里便把塑像奉回村中，尊为地方保护神。村子里的人为了让她在村子待得的快乐，就在过节的日子里跳神祭祀，也感谢她对地方的保佑。

梆梆会是土族传统的民俗活动，也是一项古老的原始宗教性质的活动。每逢农历二月二、三月三、三月十八、四月八、五月初四、腊月初八等日子，青海互助县的许多土族乡村都要举行规模不等的梆梆会。其中二月二东沟乡大庄村、三月三东沟乡姚马村和四月八东和乡大泉村的梆梆会最为典型。这种原始、质朴、粗犷的民间活动，生动地反映了土族人民与原始神灵沟通的特殊方式，以及他们对幸福生活的渴望。

在土族传说中记录的许多关于梆梆会的传说，笔者认为这和土族神话中的泛神灵崇拜一样，都是土族原始萨满信仰在口述传统中的体现。这种原始信仰遗留在人们的口头上和观念中，并以神话或者传说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此外，土族地区还流传着许多优美的山川风物传说，这些传说也多数与民间宗教信仰有关，像关于“龙王”的信仰，其中《龙王山的传说》说：上古时期互助地区的东沟乡是一片大海，海底有一条通道，叫龙行道。东海龙王的四个儿子游玩时，龙行道不见了。于是，兄弟四人各自盖起了黑、白、青、黄四座宫殿，宫殿大得挤干了海水，剩下的一点海水挤上了宫殿，这就是人们看到的龙王山顶上的“天池”。这四座宫殿变成了今天的龙王山。流传于民和地区的《下川水草滩的传说》则如此描述：民和三川的下川本是个十分干旱、荒凉的地方，河道无水，山根无泉，庄稼十年九不成。于是三川百姓供奉的摩劫龙王到天上求雨，结果不小心绊倒了大水缸，它的一条腿也被大缸砸坏了。它扶不起大缸，雨下得多了点，下川的低洼处积了许多水，现在三川的许多水草滩就是这样形成的。类似的与龙有关的传说还有《青龙和黄龙的传说》、《刘伯温斩龙脉的传说》等。基于这种信仰，土族人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经常给孩子起“龙王保”^[30]等名字也就不足为怪了。

由此可见，不联系土族宗教信仰的特色，就无法完全理解土族的民间传说。而且如前文所述，土族的信仰呈现出“多元复合”的特征。

在青海大通土族地区，当家中有人去世时，最为讲究的是给亡人念一个“佛、法、神”的三道大经，就是把喇嘛、道士和萨满同时请去为亡人进行超度。这种在同一时空下混合进行的宗教活动，充分体现出土族在信仰上的多元性及复杂性。

从同仁土族地区跳於菟的傩仪中，我们也可以看见多元信仰在这种民俗活动中交织在一起的情境。应该说，整个傩仪中表演的主角是“於菟”，於菟代表虎图腾的崇拜。但事实上，整个傩仪中的祭祀却是以二郎神庙为中心的，而二郎神是道教信仰中的形象，最有特点的是在整个傩祭完成之后，要将二郎神的神像抬到附近的寺院里，为其进行“净身”，然后才能将其复位到庙里。在祭祀的最后一道程序中，藏传佛教寺院担任了傩仪的活动场所。由此可见，在同仁土族地区的整个傩仪中，原始的虎图腾、道教的崇拜、藏传佛教的崇拜等几种信仰存在于同一个时空中，而且彼此之间有着不能分割的联系。这应该说是土族人数教并奉、数神并崇的多元信仰的典型表现形式。而这种多重信仰的观念及系统扩充了土族民间传说的艺术空间，丰富了它的艺术手段，并由此而形成了鲜明的民族特色。

三、传说与婚丧习俗

婚姻和丧葬作为民众生活当中最为隆重的仪式，有着诸多的讲究和规矩，所以许多传说中就反映了特定地方的风俗和习惯。比如土族姑娘出嫁时，不管家里条件如何，总是要给出嫁女陪送一对花箱子。关于这个习俗，《花箱子的传说》解释说以前土族是男子嫁到女方家，男子想家就跑回来。没有办法只好把女儿嫁到男方家，为了让女儿安心过日子，就给她陪了一对花箱子，由于女子舍不得花箱子，就没有跑回来。从此新娘出嫁时就一定要陪上一对花箱子。现在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的提高，姑娘的嫁妆也多种多样，可是陪送花箱子的习惯却依然在许多土族地区存在着。从这个传说中我们可以推测土族婚姻史上曾经遗留下来的从妻居过渡到从夫居的婚姻方式。从《乌桓鲜卑东夷传》的记载中，也能看出鲜卑族早期婚姻的某些形态：“婿随妻归，见妻家无尊卑，旦起皆拜，而不自拜其父母。为妻家仆役二年，妻家乃厚遣送女。”^[31]

土族人的婚礼被称为是歌舞的盛宴，尤其是土族姑娘的能歌善舞家喻户晓，在一些特殊的仪式或者场合总是少不了她们曼妙的歌声，婆家人去娶亲的时候都要带上专门的歌手，以对付娘家村子里的姑娘们。所以在土族婚礼中一个重要的节目就是男女双方的对歌习俗。传说《卓玛吉》就记录了土族人婚礼中迎亲时姑娘们在门上与娶亲人对歌并向女婿泼水的有趣习俗。相传美丽能干的土族姑娘卓玛吉在选女婿时，官人之子和商人之子都未能对上她的歌，就向他们泼污水。当青年农夫对上了她的歌后，就向他泼去清水并选择了农夫而托付终身。因此就留下了这样的婚礼习俗。^[32]通过这则传说我们不难看出土族人对歌唱的热爱。而且这个传说与同样热爱歌唱的壮族的《刘三姐》有极为相似的情节。

著名学者鲍曼1972年曾经提出，表演是一个即兴的概念，它把艺术活动、表现形式和审美的反响全包括在一个概念的框架里，并且这样的表演总是发生在特定地区的文化观念和情景中。所以我们关注土族民间口头的这些故事或者传说的时候，必须将其回归到它原有的生存场域，即他们的民俗生活中，离开了整个土族文化的背景和他们的现实生活，仅仅关注文本本身是不够的。

土族人在历史上是从游牧逐渐转向农耕的，现在多数土族人以农为本，或者以半农半牧为其根本的生活方式。我们在相当数量的土族神话中已经看到土族人的尚农思想，比如《三岁娃娃种庄稼》、《龙王入驻西域》、《黄牛大力士下凡》等农业起源的神话，而在土族纳顿中表演的重要节目《庄稼其》等也表达了类似的思想。庄稼其意为“种庄稼人”，剧情主要表现儿子在父亲的训导下，立志务农，精耕细作的情境，期间，儿子在接受父亲的言传身教，熟悉耕牛习性和掌犁技巧时所表现出来的“反驾格子倒挂犁”、“倒驾牛”等所表现出来的幽默场景，令所有观看者们忍俊不禁、捧腹大笑，极具喜剧的色彩。通过这种“学习劳动”的场景，反映出来古时土族先民从游牧文化形态转轨为定居后农耕文化形态的历史印记。在纳顿节上最后演出的《杀虎将》，先由一对牛的扮演者和一对虎的扮演者相互进行冲杀、摔跤，结果这一对牛被那一对虎双双摔倒、残杀；这时“杀虎将”头戴牛头双角面具，挥舞双剑跳入圈中，经过一番激烈搏杀，最终以勇猛之气，杀死二虎，为民除害。众所周知，牛在农耕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所以土族人在表演中赋予牛无穷的力量，甚至可以将虎杀死。在土族远古传说《唐德格玛》中也记载，土族的先民三岁娃娃最后是征服了黄牛，才学会农耕的。一直以来，“牛”这个角色在土族人生活当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杀虎将》这个舞剧中牛的最后胜利也同样表达了护卫农耕（牛虎之争）的意愿。

从《卓玛吉》中卓玛吉所选择的对象的身份来看，她最终选择了农民，这从另一个层面再次展示了土族人轻官轻商但却非常重视农业的传统。“尚农”的思想是土族人的生活中一脉相承的传统之一，这一点在下面几章　中还将继续得到印证。

土族的丧俗因地而异，互助地区的土族除对死亡的小孩行天葬外，一般行火葬。民和地区的土族除对非正常死亡、产妇和夭折的小孩行火葬外，都行土葬。大通、天祝一带的土族，部分实行土葬，天葬多用于小孩和非正常死亡者。

实行土葬的土族，人死后用棺木装殓。用柏木或者松木做成棺材，油漆着色，绘制龙凤图案，经济条件差一些的直接用红漆漆棺。葬时，请喇嘛念经，埋入坟地。此外，旧时民和一带的土族，在挖墓穴时，孝子先在选定的墓穴处划一“十”字，然后向本村掘墓人跪拜。挖偏洞时，掘墓人要以酒祭奠土地神。挖好墓穴，孝子先察看一下穴内，并用孝布擦拭一番。挖墓穴用的铁锹等工具，不能肩扛回家，只能将此等工具头挨地拖回去。出殡时，全村各家门口都要点燃一堆火，以免亡灵游弋。葬后，众人回家时，要在大门口放一盆水、一把刀，洗手后方可入家门。同时，还要在大门口点燃一堆火，以禁阴灵入内。在威远镇一带流传的《BULAAJIN RGEENU DARSUU》(土葬习俗)则有如下记录：

人死后，请本村的一位长者，趁尸骨未寒，给亡人洗身、修身、穿寿衣，然后入殓，灵柩安放在正堂屋内设置的灵床上，并在亡人脚底点上长明灯，焚纸钱等，家人及亲友戴孝，孝子守丧。死者的女亲眷来吊丧，用土语哭丧，调子十分悲切，外家人（舅家）前来吊唁致悼词，追忆死者的一生经历和功绩。死者的坟墓形状与汉族相同，埋葬毕，人们一起向坟墓跪拜。然后将葬具拖地拉走而不能扛着走，入门时洗手，并燃起一堆火方能进家门。

实行火葬的地区，老人病故后，将其衣服脱去，将遗体扶起，成蹲坐状，双手合十，两拇指撑于下颌骨，放在原处的炕角头，周围用干净土坯挤紧，上面盖上衣服或白布。当天早晨，即派人去向喇嘛或本本子^[33]占卜葬期，邀请本家各户家长商议治丧事宜。第三天下午，将遗体入殓，用一条向左拧成的白布或黄布条，在每一关节处绾一个球，一身要绾七至十三个，然后套上黄布做的套子，土族语称“布日拉”^[34]，装入灵轿内。灵堂设在堂屋里，一般在家停放五至七天。也要请喇嘛诵经超度，并由喇嘛主持，每晚请本家老少集体念“嘛呢”。举行葬礼的前一天，是集中祭奠的日子，土族语称“日格”，本家各户、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有要来吊唁，舅舅来“认骨”。土族丧葬要待客，一般分三顿饭、馍馍茶、酥油炒面、蒸油馒头和稠米饭，一般不动荤，只吃素。三道茶饭后，舅舅举行“摆外”、慰亡灵仪式，对亡人的一生作出公正的评价，对儿孙们的孝心作出褒贬。“摆外”后，黄昏时分，请人到一个僻静处，砌火化炉。举行火化仪式一般在早晨六七点钟。灵轿由儿子、侄子等抬到火葬场。遗体由其儿子或侄子从灵轿中抱出，面向西方，放入炉内后，送灵轿者都跪拜在周围祭奠。女儿、媳妇都要哭丧。由指定的两位本家弟兄点火。灵轿也要砸碎烧火。并由喇嘛诵经，向火化炉内投放五色粮食，浇酥油汁，约两小时左右，火化结束。下午拾取骨灰，放在一尺多长的柏木匣内，由儿子或孙子用一根红线牵引，埋在临时选定的地方，待到第二年清明时，再迁到祖坟地埋葬。亡人送葬后，子女服丧，一般为七期，四十九天。服丧期间，男子不戴帽子，妇女不穿有色彩的衣帽，不串亲访友，当年不贴春联，不拜年，以示哀悼。

实行火葬用的轿子，也称为“座儿”，一般做得很精致，正面由精心雕刻的“悬吊梁柱”和花卉图案，轿子顶端插着木刻的日月模型，并用油漆着色，修饰华丽，好像一座宫殿，土族人叫做“一间转三”，人死后先放在轿子中，然后到坟上，把人和轿子都烧了，再把骨灰放在一个小的棺材中，然后埋掉。流传在互助的《XIRAAJIN DARSUU》（火葬习俗）当中对丹麻地区的火葬习俗做了详细的记录：

人死后，先脱去死者的衣服，清洗脸，手脚，使其成蹲式，双手合掌，两拇指撑于下颌骨，用五寸宽的布条绑住，在每一个关节处绾一个结，一般绾七到十三个结，然后给死人穿上斗篷式的“布日拉”（即寿衣），点火焚化。在火化的当天下午或者第三天由死者的儿子和亲属收拾在一尺长的骨灰匣中，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下，等到来年清明的时候再迁葬于祖坟。

受藏传佛教的影响，天葬作为土族的一种丧葬形式，虽然被采用的地区不多，但仍然有传说。《ULADU GHARGHAGU DAR－SUU》（天葬习俗）将这种形式记录下来：

人死后，被送到专门选定的天葬台上，用刀割成若干小块，让大鹰叼去吃掉，一直到吃完为止，这种丧葬形式在土族地区的藏传佛教寺院中盛行。有的土族地区对夭折的婴幼儿实行天葬。此外，在民和土族中还有将夭亡的婴幼儿投入黄河中的，谓之水葬。

不同民族由于社会生产、生活条件的不同，必然会形成与其相适应的习俗风尚和宗教信仰，而这种习俗、宗教信仰又会借助于一定的语言结构形式记载下来，流传开去，成为人们的生活规范和行为准则。土族人在操办婚丧礼仪的时候，往往会说“这个事情应该这么办，老先人们说哈者”，意思是依照前人遗留的仪式去办。

在一个民族的口头传统中，语言是民俗的载体，往往不同时代的习俗都会在口头语言中留下遗迹，土族的丧葬有着不同的形式，作为口承语言形式的土族传说对这三种丧葬习俗都有记录，这就有力地证明了语言是民俗的一面镜子的论题。

附：经典作品选登

“纽达”的传说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山场大了难免要出怪物”，这话不假。传说龙王山大坂峨博^[35]旁边有个山洞，洞口只有水桶大，洞里黑咕隆咚不知有多深，老人们讲这洞直通东海。每逢洞口冒出烟来时，天上就黑烟腾空，定有狂风暴雨。对这洞，四方百姓敬若神明。每月初一、十五前去煨桑祭祀，献牛献羊。奇怪的是，若有美貌的阿姑上山牧羊，误走到洞口，就会被席地而起的旋风卷进洞里，再也见不到踪影。

曾有一个叫李大胆的小伙子，喝了三娃娃瓶^[36]酩馏酒，拿一把大斧来到洞口。他对洞里冒出的黑气乱劈乱砍，结果误伤自身死了。从此，再没人敢去洞口。

那时，龙王山下索卜滩有弟兄俩，哥哥叫莫日，弟弟叫尼达。哥哥长得肉头肉脑、三角眼、大舌头，肚子里装着个坏心肠；弟弟长得白白净净很干散，忠厚又勤快。这弟兄俩都看上了土司的女儿腊月花。腊月花的妈妈是土司娶来的穷人家的女儿，是个天生的“贱人”。她不愿在家伺候土司和土司太太，天天在外放牧牛羊。腊月花生下后，土司见是个“赔钱货”，就把她娘儿俩当牲口使唤。腊月花越长越稀奇，美得像花儿一样。莫日和尼达同她从小一块儿挡羊，莫日老欺负她；尼达处处护着她。有一回，老鹰从天上冲下来叼腊月花怀里的羊羔儿，莫日吓得像尕拉鸡，头钻到茅草窝里，尻子撅得老高。尼达不顾一切地跑过来，把抛儿绳抡得风响，护住腊月花，直到把老鹰轰走。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他们三个都成人了。莫日见腊月花对他冷对他弟弟热，就起了坏心。为了娶上腊月花他就想害死弟弟。有一天，天刚麻麻亮，莫日就把尼达搡醒，三角眼一瞪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懒干，死猪般地躺着，今日上山打柴！”弟兄俩上了松花岭。六月日头毒，尼达砍树枝，莫日在树下歇阴凉。崖头上有一棵索罗罗树，树上长着索罗罗果，莫日假情假意对尼达说：“我渴得不成了，你摘些果子来。”尼达不知是计，爬到那根伸出崖外的树枝上去摘，说也奇怪，尼达摘了果子，树枝嘎嘎响却没折。莫日气得直瞪眼。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天，莫日硬要和尼达上大坂峨博打柴。尼达虽然知道那搭不安静，见哥哥硬要去，只好跟着走。他俩到了峨博，见石崖洞旁有一汪水——其实那是洞里修炼了一千年的东海孽龙吐出的毒涎，他要哄人上当，让口渴的行人喝了毒液，然后借尸还魂。

这时莫日正好口渴，见了这汪水就想去喝，但他怀疑水不甜，就叫尼达先喝，尼达见水不多，只喝了一小口就退到一边。莫日趴下一口接一口大喝起来，喝着喝着就觉得头脑发胀，一时间，他的头上长出了肉角，三角眼也像铃铛般地突出来了，手也变成了爪子，身子变粗了，长出一片片绿鳞。这时，孽龙就借莫日的身子变成了王蟒。可怜尼达因喝了毒涎也就变成了石头，可他的心还是热的。

蟒成形，当晚就偷吃牛羊，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扰得四下不安。百姓纷纷到镇台衙门递状子，请求派兵除妖。

恰巧腊月花在那个夜里梦见尼达顺着丹麻河飘来，有口不说话，有手伸不出，有腿迈不开。腊月花不顾一切扑到河里，抱住冷冰冰的尼达，才知道尼达变成了石头。她哭着喊着上下摸，发觉石头人的心口处是热的。这时，她的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要救尼达，先除王蟒”。说罢，石人就下沉了。腊月花吓了一跳醒过来了，可她的耳边还响着“要救尼达，先除王蟒”。

后来，腊月花听说镇台派兵去降王蟒，结果损兵折将，逃回来的人都变成“瓜子^[37]”了。镇台大人没办法，只好张贴告示说，谁能降伏王蟒，“赏银千两，骏马十匹。”

腊月花思念尼达，决定上山探听虚实，祈求神灵保护。第二天，她把羊赶进山里，就到大坂峨博洞前祷告。

猛地，洞里冒出一股青烟，现出一个怪物，头有斗大，额顶上长着一只角，眼睛像铜铃，张着血盆大嘴，披着一身绿鳞。腊月花吓呆了，像拴马桩定在那里。

怪物看见腊月花呵呵大笑三声。说：“腊月花，你别怕。我是王蟒神通大，你跟上我，有穿不完的绫纟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时，吓呆了的腊月花忽然看见洞旁的石人腔子里有一颗心闪动，接着，耳旁响起尼达的悄悄话：“腊月花，假承当，快请‘纽达’除王蟒……”被吓得昏三愣四的腊月花不知“纽达”是谁，到哪里去请。王蟒见腊月花不回话，就两眼冒火星，伸出利爪来抓腊月花，破背斗一样的脸贴过来，要啃腊月花的脸蛋。腊月花一阵恶心，双手护脸，慌慌张张地说：“王蟒王蟒，你不要着忙。若答应我三件事，三个月后就娶我。”王蟒问哪三件？腊月花说：“第一别伤害尼达，放他回去。”王蟒心想，这石头人你背回去也救不活他，我怕啥？便答应了。腊月花说：“第二，三个月不得兴风作浪，残害百姓。第三，迎亲之日要遍请四沟六川百姓，备酒千坛，唱歌欢跳，到鸡鸣方散。”

“我要不答应呢？”王蟒心急，向腊月花扑了过来。腊月花狠狠地说：“那我就一头撞死。”说着，一头向石头碰去。王蟒急忙拉住她的衣袖，但她的额头已碰破，血流到石人的腔子上，石人的心变红了。王蟒无奈，只好答应三件事。

腊月花从山上下来，心里乱了套。她一见告示，一把撕下来揣在怀里，到家后倒在炕上睡了三天三夜，梦里不停的呼唤“纽达”、“尼达”。镇台大人听说有个阿姑揭了告示，派衙役找上门来。土司见腊月花昏睡不醒，急得要拿马鞭打她，但他一见腊月花忧愁满脸，头发散乱，就下不了手。这时，腊月花醒了，跪在土司面前央求：“阿爸，父母的恩情天地般大，女儿我虽死也不怨肠，只是求阿爸宽限三个月，备好嫁妆除王蟒。”土司以为腊月花已变成“咒世”^[38]了，问：“就你能斗过王蟒？”腊月花说：“心诚能采到灵芝草，我寻见‘纽达’就能除妖。”土司不信，说：“罢罢罢，你自作自受，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搬到牛圈里去住，别把晦气带回家里。”

腊月花给阿爸叩了三个响头，收拾了东西去牛圈。老乳牛见了腊月花，就前来用犄角顶她，用舌头舔她，“哞哞哞”连叫三声。腊月花心里一动，明白了老乳牛的话，终于解开了心里的疙瘩。“纽达”就是“牛达”，原来是你！

部落的阿姑们纷纷前来看腊月花，她们痛恨王蟒，都要帮腊月花除妖。腊月花挑选了十六个胆大心细的阿姑，第一个月先教她们转“安召”。她们用硬柴搭成一个三角形的柴堆，点着都围着它拉动圈子边唱边跳——她们的袖子里藏着刀子，转到第三圈蹲下身子——这是暗号——从袖筒里拔出刀，跳起来直刺火堆。阿姑们跳了一遍又一遍，刀把袖筒划破了。天上出现了彩虹，腊月花心里一动，描着彩虹的样子用七色布缀成七色花袖——这就是土族妇女穿花袖衫，转“安召”的来历。

第二个月，她仿照老牛的启示，制作“纽达”。尼达不是在梦中说过：“王蟒的肉角未长全王蟒的双眼能刺伤”吗？王蟒见了女的就骨头痒，要抱过来啃一口。对，把帽子做成簸箕模样，里面藏灰，王蟒过来就把灰撒到他的眼里。单有簸箕还不够成，再做一顶帽子像三齿叉扬，暗绑三把尖刀——顶上一把刺肉角，两边两把戳眼睛，如果一次戳不瞎怎么办？再做一顶帽子要像圆饼，藏磨扇；一顶像漏瓦槽，藏豆儿；一顶像马鞍，能抵挡毒涎；一顶像三角铧，藏铧尖。她将六种“纽达”一一想好，讲给阿姑们听。阿姑们拍手叫好，并补充：再用铁索做一条项链，去套住妖魔的手脚。（原土族妇女戴的项链是胡麻草扎的，外面镶上红布，嵌上贝壳、海螺等饰物）。

第三个月，腊月花和姑娘们日夜赶制“嫁妆”，缝花衫，做“纽达”，指头都烂了。

三个月期满，腊月花要出嫁了，送行的十六位阿姑陪她“哭嫁”，部落里的人心疼腊月花，纷纷前来添箱^[39]，人们坐“圈圈席^[40]”，可谁能吃得下去呢？上房里传来阿姑们的歌声：

木吉鸟的羽毛多么黑呀，

腊月花的头发比它黑。

木吉鸟的冠子多么红呀，

腊月花的“纽达”比它红。

木吉鸟的翅膀多么美呀，

腊月花的花袖衫比她美。

木吉鸟的爪子多么巧呀，

腊月花的双手比它巧……

腊月花边哭边答：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就要离开庄子。

爹娘养我一场，

恩德永世难忘。

姐妹们一块儿耍大，

心牵着直拔头发。

老乳牛你别叫唤，

水食我给你再撒。

腊月花是土族的后人，

决不给祖先丢人。

腊月花知道这一去凶吉难卜，但她已横下一条心，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她和阿姑们跪在佛前祷祝，祈求神佛保佑她们除妖。

三通鼓响，姐妹们收拾停当。阿舅抱起腊月花把她放在白马背上，并开言喝道：

土司家贵土上上了马，

吉祥如意步步生莲花。

镶金辔头绿丝带，

犀牛的鞭子能辟邪。

庄廓前头绕三绕，

加马三鞭登云霞。

送亲的人来到大坂峨博。王蟒饿了三月整，正等得不耐烦，忽然送亲的人来了，十分高兴。他见了衣裳新鲜的新人，三魂出窍，心痒难熬，涎水流下三尺。腊月花下马后和阿姑们轮番向王蟒敬酒，王蟒开怀畅饮，喝了一坛又一坛。腊月花乘机将铁索项链套在王蟒的脖子上，阿姑们围住王蟒转开了“安召”。跳到第三圈，腊月花领唱发出暗号，阿姑们转身蹲下拔刀，跳起来直刺王蟒。王蟒已酒醉心迷，还没看清是啥，已是遍体刀伤腥血飞溅。王蟒疼痛难熬,但被铁索箍的动弹不得，就口喷毒涎，这时，头戴“叶里面”（土语，意为马鞍）纽达的阿姑奋身向前，头一低正好挡住毒涎，毒涎顺鞍桥两边流下。头戴“适格”（土语，意为簸箕）纽达的阿姑频频点头，把灰扬在妖魔的眼里，使它辨不清东西南北。王蟒嗷嗷狂叫，东撞西奔，头戴“雪古浪”（土语，意为漏瓦槽）纽达的阿姑把槽里的豆儿倒出，王蟒踏上滚动的豆儿，滑倒了。这时，头戴“托欢”（土语，意为圆饼）的阿姑猛一使劲，将纽达上藏的尕磨扇砸到了王蟒的头上。这时，勇敢的腊月花冲过去将“纳仁”（土语，意为三尖头）纽达上的三把金刀刺进王蟒的双眼和肉角里。另一位头戴“加斯”（土语，意为铧尖）纽达的阿姑从背后猛扑过去，把铧尖戳进王蟒的背心。王蟒一声吼叫气绝身亡，直挺挺倒下了。这一霎那间，石人尼达复活了，但还不能动弹。腊月花抱着尼达，泪水流到他的眼里，尼达的眼睁开了。腊月花嘴对嘴又给尼达度了气，尼达就出了声。这时，龙王山上架起了彩虹，阿姑们点起了火堆，围着尼达和腊月花转起“安召”。四沟六川百姓点放鞭炮，庆贺除了妖魔。

土族妇女为了纪念勇敢智慧的腊月花，就将“适格”（簸箕）、“加斯”（铧尖）、“叶里面”（马鞍）、“托欢”（圆饼）、“纳仁”（三尖头）、“雪古浪”（漏瓦槽）六种纽达作为头饰，一直流传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