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唱出清澈的歌
——读金子美铃《向着明亮那方》
第一次读到金子美铃,是在长途客车上,一份顺手买的报纸的读书版让我与这个生于1903年,却在1930年猝然逝去的诗人相遇。她委婉的脸上,有清澈而略带忧伤的目光。
很久没有正经读诗了,惊诧地发觉金子美铃有着多么纯净的诗意,就像在乱石横陈的山间,突然有一条清澈的溪轻快地走到你面前。也像评论里称道的那样:“金子般的童谣。”确实,如果错过这样一位诗人,就会像错过人生最好的一段风景那般可惜。
当我翻开《向着明亮那方》,我发现阅读变成了一件小心翼翼的事,得轻轻触动纸页,很缓和地呼吸。只有这样,才能读金子美铃的诗歌,就像我们小心翼翼抱起孩子,轻轻握住她柔嫩的小手一样。如果你用太大的劲,如果你的心粗枝大叶,你就读不到文字背后纯净的童心。金子美铃的笔触那么轻,是微风中枝头洁白的小花,经不得急躁,经不得掠奇而浮浅的目光。金子美铃用很轻很轻的笔触,进入了孩子的心底。或者,我更愿意相信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很难想象,一个历经生命困厄与磨难的人,能写出那么纯净的诗句,就像一个孩子在自说自话:
桂花香/满庭院/大门外/风吹来/
进来还是不进来/风儿小声商量着呢。
——《桂花》
昨天摔着了/娃娃/今天绊着了/驮马/明天会有谁/经过呢?
乡下的小路上/小石头/在红红的夕阳下/满不在乎的模样。
——《小石头》
小小诗行,寥寥数语,让人看到了一个羞怯的小女孩和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小声商量的风儿多像一个小女孩,悄悄将人绊倒的石头不是一个爱恶作剧的小男生吗?在金子美铃笔下,童年的情状俏皮地复活了。读这样的句子,你仿佛就读到了小男孩和小女孩小葱小蒜般嫩生生的模样。
当然,《向着明亮那方》还有缤纷的好奇和想象,那是孩子们的天性。漫长的时间并未能消磨金子美铃的童心,二十岁,二十五岁,一直到短暂生命的终结,她始终怀揣着纯净的诗意。在这本诗集里,你见到的永远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她有一脸的好奇,有满脑子新奇的想象:
我奇怪得不得了,/乌云里落下的雨,/却闪着银色的光。
我奇怪得不得了,/吃了绿色的桑树叶,/却长出白色的蚕宝宝。
我奇怪得不得了,谁都没碰过的葫芦花,一个人“啪”地就开了花?
我奇怪得不得了,/问谁谁都笑着说:“那是当然的啦。”
——《奇怪的事》
多么有意思的怪问题!在孩子小小的心眼里,并不关心更大的事,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关心一条金鱼一枝野蔷薇,关心一枚月亮关心天空的颜色和筷子上的一朵小花。金子美铃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孩子的微观世界,这个世界只有孩子能够看到,只有孩子不染纤尘的心才能装得下,那么小,那么柔嫩,那么轻灵的一个世界,只有孩子气的诗行才能够勾勒出来:
如果山是玻璃做的,/我就可以看到东京吧。/——像坐着火车去了东京的/哥哥那样。
如果天是玻璃做的,/我就可以看见上帝吧。/——像变成了/天使的/妹妹那样。
——《山和天》
除了孩子气的想象和好奇,金子美铃还是一个带着点忧伤的小女孩。事实上,内心丰富的孩子总有些忧伤的气质,她小小的心眼是那么悲悯,那么多愁善感。这样的忧伤就像我们独自站在秋天傍晚落叶纷飞的林荫道上一样,内心充满了纯净的空落。
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光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积雪》
还有一首叫《红土坡》的诗,也有着这样迷人的忧伤:
红土坡上的红土/被卖到城里去了。/红土坡上的红松/脚下的土地塌陷了/它斜着身子,哭着,/耀眼的蓝天下,/寂静的白路上。
被卖到城里的红土,/马车载着它走远了。
这样的心境每一个敏感的孩子都有过,金子美铃在很多年后,让我们重新忆及自己孩提时代的多愁善感,为了一棵倒在路旁的小树,为了一枝悄悄融化了的雪糕,我们都会心疼不已。
真正的童心还是带着神性的,孩子的心里有精妙的哲学,金子美铃的童诗就有着这样不着痕迹的童年感悟,她用很轻的声音,悄悄地就将万事万物的哲理道破了。这样的境界真不是世俗里的大人可以达到的,也不是光靠技巧和才情就能达到的。
谁都不要告诉/好吗?
清晨/庭院角落里,/花儿/悄悄掉眼泪的事。
万一这事/说出去了,/传到/蜜蜂的耳朵里,
它会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飞回去/还蜂蜜的。
——《露珠》
多细腻的心思,如果不是小孩,如果没有一颗透明的心,如果不是金子美铃,我们谁又能发现一朵花悄然落下的眼泪呢。
还要说些什么呢?我发觉评论是无力的,我不能说太多了,我得放下喋喋不休,趁着安静的岁月,翻开书,去听听这阳光一般透亮的歌唱吧,让我们把脸扬起:
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哪怕一片叶子/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哪怕只有分寸的宽敞/也要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