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读董桥

读书和写作一样也讲究节奏，最好的阅读应该与写作同步。这里的同步是指读者内心的速度能跟作者笔下的文字、气韵、收放，以及叙述的速度吻合。这样的阅读才有可能是高层次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读到文字的质感和品格，好的文字是有质感的，像无比光洁的丝绸和圆润的珍珠一般。好的文字也像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品格：或典雅端庄，或活泼明朗，或温存娴静。

照这样说来，阅读董桥的文章非得用一种很悠闲很缓慢的速度方才够得上好的阅读。董桥文字里的节奏和气韵是从容而舒放的，急躁的心绪一定会打破文章里那些和谐的节奏。手头有一册广西师大最新版的《董桥散文精选集》。一本两百来页的书断断续续读了一个多月。读时也没作记号，读到哪里算哪里，第二天再翻开来，翻到哪里就从哪里开始读。忘了哪些篇目是重复着读了好几遍，也不去追究哪个角落里还躲着一篇没让自己读到。我像一个很闲散的人在他文字的花园里闲庭信步，停停走走。可喜的是仰俯之间，头上明月、庭前落花，皆是风景。也亏得我走得不急，才看到一片悠然的景致。

透过文字看人，透过人读文字。董桥都是一个身怀雅趣的人，我第一次惊诧于他的文章是那样优雅。我在字里行间随处都读到一个男人的从容和品位，这种品位来自两个层面，一是作者气质上的高贵和脱俗，其二是文字本身的雍容和华丽。董桥着实让我羡慕的是他的优雅完全自然天成，出于淤泥而清绝无比。作者行文嬉笑怒骂，恣肆洒脱，全无刻意雕琢之态。一个小巧的故事、一段滑稽的绯闻、一句调皮的玩笑、一个精妙的短句都能进入他的文字，变成一篇服帖智慧的随笔，让人读后或忍俊不禁或会心一笑。这些叙述看似信马由缰，不着边际，实则真是作者的“优越”所在，让人不由想到他驾驭文字和题材的能力已到了可以顺手拈来，不着斧痕的地步了。这也是董桥有别于他人的地方，他古典而不古板，严谨而不严肃，空灵而不空洞。那些雅雅俗俗的故事，到他笔下一概姿态横生，趣味盎然。所以我说这是一个优雅的男人写出来的优雅的文字。“青帘沽酒，红日赏花”是他笔下的情采，也是他生命的情调。你必须静下心来，才能步入董桥的从容优雅里。

再说到董桥的文字本身，那是一壶冬日里的温酒。寒冬腊月，邀三五友朋，围火炉夜话，口中说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情味有了，趣味有了，暖味有了，诗味也有了。董桥用笔酿的就是这样的一壶酒，既中国又欧洲，既古典又现代。说到这个是因为董桥的文本常常中英文杂糅，可能是他的英文也太好的缘故，有时写着写着一句英文就冒了出来。另外董桥是现代人，却能让我们在他的文字里读到浓郁的古典味，他的文字有着古代文人的涵养和儒雅，也有着古文般的凝练和简约，这是我所喜爱的。他是对文字有着极好的感觉能力和把握能力的人，听他在那里说中文该怎么写，英文又该怎么写得漂亮。听他在那里谈该如何使用汉语的“被”字：“形容不太好的事情不妨用‘被’；叙述好事避之则吉。小红被门槛绊倒；项羽被十余创；韩信被人骗走。都不错。黛玉被宝玉追求，纪晓岚的书被人传诵，大将军的英勇事迹被赞扬。都不好。”看他的那些动感、情韵俱佳的题目：“桂花巷里桂花香”、“父亲加女儿等于回忆”、“一室皆春气矣”，“养起一缕乾坤清气”……这样就知道了好的文字该是在丰厚水土里长成的颗粒饱满的上好粮食酿成的米酒，有着芬芳而沁人心脾的味道。

如果你也有一段闲暇时光，当然重要的是有一种闲暇心境，不妨也来读读董桥，和他一起品品古玩、文字，还有那些有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