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精神庄园

宁波这座城市与天一阁着实有着一番渊源，那座江南最大的书楼，巍然屹立在四百多年的风雨中，似乎昭示着这座城市将一定会文脉源远，书香蔚然。

早些年读余秋雨先生的《风雨天一阁》，感触颇深，却始终未有机会光顾。一次又一次乘车从天一阁的身旁经过，一次又一次看到长春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天一阁”，但每次都与她擦肩而过。说实在的，并不知道天一阁究竟何在，只觉得她藏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里。我不敢轻易去寻找，也不敢向人打听，就像不敢轻易去探访一位自己心存敬意的师长一样。只是每每听到“天一阁”三个字，心中就有一番热切的挂念，仿佛挂念一位久未谋面的恩师一般。

十月的长假里，终于有了一番心情和勇气，于是在一个下午时分，造访了让我牵挂这么多年的天一阁。为防迷路我和朋友在柳汀街附近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带着我们穿过十字路口，绕过人流喧嚣的大街，然后径直进到一条拥挤的小巷，巷子里停满了各类车辆，熙熙攘攘。在小巷深处转了几个弯，便到了一座古老的院门前，飞檐高挑，门楼巍然，我知道天一阁到了。

进得院门，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古木参天，修竹茂盛，才知道天一阁在甬城范氏家族百般经营后已经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江南园林了。东明草堂、南园、东园、水北阁、抱经楼、凝晖堂……每一处都弥漫着悠远的书香。我将脚步放得轻而又轻，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思绪穿过厚重的岁月，到达遥远的曾经。也只有慢慢走，才能感受到古人的心绪，据说古人读书必先焚香沐浴，在一番宗教般的仪式后，才轻启书页，让目光和心灵一道深入文字，接近先贤。有时候仪式是必要的，能够让烦琐的心变得神圣起来，只有这样才会有如沐春风的阅读快感，也只有这样我们的目光才能看见洁净的神的光芒。

那天刚下过一阵细密的雨，整个天一阁笼在薄薄的轻雾中，亭台楼榭显得愈发古典。四百年光阴荏苒，四百年沧桑变迁，天一阁起起落落，阁中藏书多次散失。但每次都有很多人全力救护，这才使得天一阁能够重新屹立在时代的风雨中。如果将古人读书看作是一种与精神有关的宗教仪式的话，那范钦修建天一阁便可以看成是在打造一座精神的庙宇。尽管这座庙宇的门槛曾经如此之高，范氏严厉的族规几乎将包括自己家族成员在内的所有爱书人都拒之门外。但最终执著的读书人还是用自己的真诚叩开了天一阁的大门。康熙十二年，即1673年，大学者黄宗羲提出要登楼看书，范氏族人竟一致同意黄宗羲先生登楼。于是接下来全祖望来过了，郭沫若来过了，郑振铎来过了，余秋雨来过了，贾平凹来过了，冯骥才来过了，肖复兴来过了，高洪波来过了……我知道还有更长的一串名单可以开列出来，但我都可以用一个名字来概括他们——读书人。是啊，那么多读书人站在天一阁的高墙外或庭院里仰望过这座与精神有关的庙宇，这是读书人的朝圣之地。

我终是没能亲手翻阅一下那些有着几百年岁月的脆薄书页，只是透过橱窗闻到了如缕不绝的书香。离开天一阁时，已近黄昏。回头望了望，很惊诧，如此沉静的书楼竟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周围高楼如林，市声喧嚣，但它却依旧安静独立，我突然觉得这一片书楼是城市沉静而悠远的内心，它包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却一直保持着内心古典的洁净。我想读书人的内心也应该如此吧，只有这样，我们的灵魂才能芬芳在俗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