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林立的山教会我很多

看山水，得有恰当时候。不同季节和时间，一座山一条河呈现不同姿态。这有如一个人，不同阶段，有着不相同味道。我在雁荡的夜色中赏过灵峰的山，在晨曦初露时瞥见过玉龙雪山仪态万千的十三个顶峰。这次去三清山，刚赶上下雨，雨不大，一阵一阵，陆陆续续三滴两滴地下。在雨雾迷蒙中，攀爬这道家的山，正是当时。

三清山并不是几座山峰，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出个究竟。这是一片绵延的群峰。乘索道向西，在山间穿梭了近四十分钟，看脚下丛林葱郁，山势逐渐高扬，以为到了山的半腰。但下得索道，迎面有一组山峰笔直挺立，扑面而下，才知道这时我们刚到山脚，接着往上走，山路沿石壁延伸开来，步移景换，刚才那几座扑面而来的山峰居然找不到踪影了，又有很多新的山峰突然就抓住了人的视线。我才明白，三清山有着大气象，并不只有一座山峰等你往上爬，然后爬到顶峰，然后你就知道了这座山的大致样子。越往上走，我越觉得三清山太大了，群峰林立，路在悬崖峭壁间游走，穿梭。我们是被路拖着走的，或者说被变换的山色拖着走，停停走走一个多小时后，以为到了山的最高处了，但抬起头来，云雾间突然又隐约地露出另一座高耸的山峰。我想这是山的城府，那些突起在大地上的石头，他们铺陈着多么大的气势。

我们在山间走，在一座又一座丛林的脚下穿梭而过，停了一会儿的雨，又突发奇想般地下起来。山谷里填满了浓雾，雾气往上蒸腾，像轻扬的薄纱，像灰色的裙裾。浓雾笼罩的山，就有了黝黑的轮廓，神秘而威严。我不得不佩服老道们的眼光，只有这样的山里才有可能藏下羽化成仙的想象。

仅有山是不够的，仅有石头的威仪也是不够的，一座山，一片林立的山峰，他的尊严和好品质还来自山上那些树。三清山是威严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突兀的山峰让人望而生畏，他们不言说，有着不怒自威的力量。三清山上的树是孤绝的，尤其是那些松树。他们选择站在悬崖的最顶端，遗世独立，或者斜斜地从栈道旁的石壁上刺出来，成为一只振翅欲飞的鹰。他们也有脱落了叶的，伸开来的枯枝却遒劲依然，如游龙，像灵蛇，似仙翁遗落在人间的拐杖。每一棵树都有着丰厚的阅历，千百年来，他们见证了这清寂的山中岁月。每一棵树都是独立的，即便前面是万丈悬崖，身后是千仞石壁，他们都安定从容，静默地守望着岁月。那么多古老的树，那么多历经风雨的树，他们的坚韧和独立让我感动。我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或她。

我们继续往前走，大家都在惊叹这悬崖峭壁间的栈道，需要怎样的功夫才得以建起来？我们走得小心翼翼，脚步蹒跚。回头看，细线般的山道上撒落着零零散散的游客。大家都在叫，说山好险啊，说都不敢往下看了，那凌空的栈道，让人脚颤心慌。那深不可测的山谷和高不见顶的山峰让人心生畏惧。我突然发现，在山的面前，尤其是大山的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平时那些虚妄的想法多么可笑？我们多么像一些孩子，跑到大人的膝上，玩一阵，打闹一阵子，然后微笑着离开，但并不能读懂大人们在想些什么。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片林立的山教会我的实在很多。当我战战兢兢地扶着木棍走回到山脚，雨已停歇，夕阳正穿透群峰，金色光照让山的侧面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