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看山

有峰皆卓立，无瀑不狂飞。

——摘自一块雁荡的石碑

去雁荡，最可看者是山。

车停在大龙湫入口处，下得车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千佛岩，那是一面开阔的山崖，壁立千仞，直刺云霄。整块崖壁全由巨石垒成，只在顶上有一片葱茏绿意，其余全为银灰色，在高天下，给人一种苍劲的感觉。千佛岩如一群僧人比肩林立，静听佛主讲经，又似一把巨扇展开在青天之下，还像一扇石头的天门，有着一种万夫莫开的力量。

山路蜿蜒，往里走不多久，就看到了剪刀岩，那是一座巨大的石峰，突兀而起，从峰顶往中间裂开成一条很深的缝隙，远远看去就像一把微微分开的剪刀。自然造物，百般神奇，用了多少漫长时日，岁月才锻造成了这样一把天然的剪子？它孤峰突起，矗立在大地之上。它要剪断什么呢？剪风剪雨剪岁月流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刀真是令人遐想的一个意象。

绕过剪刀岩，穿过一片葱郁的森林，远远就看到一条瀑布从山崖的巨石上挂下来，如飘动的白练。再走四五十步，离瀑布近了，大龙湫的一潭碧水也在人们的眼前摊开来，那水绿得十分深邃，使人想起离这里不远处的朱自清先生笔下的梅雨潭。走到瀑布下看山，墨色的巨石悬空在几十丈高的头顶，构成一个天然顶篷，瀑布就从这样的巨石上倾泻下来，看上去仿佛有人从山顶倒下来一袋又一袋面粉。落到三分之一处，粉末成了水雾，在微风的吹拂下飘来荡去，如飞扬的轻纱，直到快接近水面，水雾凝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水滴，穿成了一张密集的珠帘。透过水的珠帘再看远处的山，山上的树，皆透着一股水意，清新而湿漉漉的。

当然，如传闻的那样，雁荡的山最可看的还在灵峰一带，灵峰的山最可看的又在夜间。已经很多年未曾有过夜晚看山的经历了，于是收拾起白天的劳累，在夜幕四合时重新乘车到了灵峰。顺着青石铺就的山道往里走，树呀，山呀，石头呀都被夜的手浓重地勾勒出来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油然而生，夜的好处和神秘也顿时出来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从山间穿过的潺潺水声，这是白天所不能听见的。尽管夜晚的灵峰依然游人如织，依然喧嚣不已，但我还是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夜让人心安静平和起来，让山也跟着安静平和起来。夜更让山回归到了本原的样子，剔除了所有的修饰和形容，只保留了它的威严和神秘，保留了它高大的身影。看山有如看人，在白天的光线下细看的时候可能你会看到些瑕疵，看到她脸上汇聚的一群雀斑，但在沉沉的夜里，只看身影和轮廓，可能你会去注意一个人的气韵，看见她深藏的内心。白天你的视线会被山上的一个亭子吸引，会被一枝旁逸斜出的树枝带走，会因为一个游人的亮丽脸庞而有所转移。但深黑的夜色，打消了视线的一切分歧，让你只看到山的神情，看到山深藏在表象下的涵养或气质。它们要么沉静如长者，要么窈窕如少女；要么生动如修长的石笋，要么敦实如千年的大钟；要么似乌龟缩头缩脑，要么若雄鹰振翅欲飞……它们或站，或坐，或躺，或斜倚，或相互搂抱……全然不顾人们怎么看，怎么说，怎么评，它们各怀心思，各有想法。每一座山都有故事，一部分被人们言说着，还有一部分不为人知，深藏在它们自己的内心里；每一座山都有悠远的历史，一部分被人们记载着，还有一部分被岁月和天空阅读着。

灵峰的山都在夜幕下灵动起来了，他们穿着深黑的夜衣，俯瞰大地，相互凝视，或者仰望顺手可摘的星辰，有星子在山的肩膀上轻轻跳动，那是一座山和自己头顶的星辰在对话。

雁荡的山一定还有更多可看之处：月下，雨中，朝阳拱出山峰的清晨，飞雪铺白山道的隆冬，黄叶飞满山间的深秋，山都将呈现出它独特的一面。但愿我能择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