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玉龙雪山

丽江的明媚和动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座小城以连绵的雪山作为背景。一座古城就应该背靠青山，怀抱流水的。这样的城才显示出威仪和雅致。如果仅仅有平原，仅仅有一条生硬挖掘出的护城河，那样的城未免少了许多神秘和美感。

从地理的角度看，丽江具备了成为一座美丽古城的最佳条件。雪山冰川的融水汇聚到黑龙潭，黑龙潭喷涌而出的泉水再往前流去，流成一条清澈的玉河。玉河水过了玉龙桥，再沿着三孔分水渠，自北向南分流成东河、中河和西河。这样三条河流就将清澈的水带到丽江坝的每个角落，让“家家流水，户户垂杨”的诗意生动起来。纳西族先民用水历来讲究上池饮用，中塘洗菜，下流漂衣的原则。水是古城的灵魂，他们明白是水让古城获得了灵性。此外，丽江的独特还在于玉龙雪山，它十三座直刺苍穹的山峰，在高天之下，一字排开，绵延几十公里，成为古城最为巍峨的背景。一座城能够坐拥青山已是幸事，但如果一座城背枕着的是连绵如玉的雪峰，这该平添多少的神秘和威严。

还没去云南前，我就想着去看玉龙雪山。身在江南的人，很少见到高大巍峨的山，更少遇见白雪覆盖的雪峰。我总觉得在我心里，玉龙雪山代表一种不曾触碰过的圣洁和高度。我渴望接近它，接近想象中的遥远的神圣。到云南的第三日，我便和导游说要预订上大索道的票，那样就能到达雪山四千多米的高度，真正地走进雪山。而当地旅行社为我们订的却是小索道的票，顺着小索道上去，只能在远远的地方眺望玉龙雪山。我跟同行的人开玩笑，说乘小索道上去，感觉相当于远远地看一位美女，而顺着大索道上去，到达雪山上的冰川公园，那样就能够亲近想象中的那位美丽女子，你可以切近地牵到她的手，甚至深情地拥抱她。大家都笑了，但我知道他们并不在意，他们不会如我那般在意这样的相遇，也一定很少有人会将与一座山的相逢看成是一件内心化的事情。

于是最终，你一定可以推测到，就如生活本身充满遗憾一样，跟着团队行走的我没能够走近玉龙雪山，没能见到皑皑的白雪，没能遇见亿万年前的冰川，看它们在阳光下慢慢地融化成水，有如凝固的时光被某种温和的声音唤醒。在我们的竭力要求下，令人憎恶的导游和已经被导游蛊惑得晕头转向的人们同意了按原计划进行：全团游客上小索道，观望玉龙雪山。即便这样无法弥补内心的遗憾，但我还是为能够远远地见到玉龙雪山而庆幸。

那个早晨，五点多钟，高原的晨曦还没有亮起来，我们便乘车出发了，去会晤一座期待已久的雪山。车在黑暗中前行，窗外的景色一片模糊，大半个小时后，车终于到达云杉坪下面的小索道入口处。一下车，我便远远地看见了正前方的玉龙雪山，心不免为之一震，它笼罩在浅蓝色的晨雾里，正显露出绵延的顶峰，在高天下静默着，圣洁而高远。

等到七点，小索道便开门了，人们鱼贯而入，乘上缆车，向云杉坪进发，当我刚乘上缆车的一刹那，回头看，我惊诧于雪山的美丽了，有一束金色的霞光刚刚落在一座山峰的顶端，整座山就被唤醒了，山顶上的雪色和冰川在金色晨光里焕发出圣洁的光芒。再往上看，雪山的顶峰以上是蔚蓝色的苍穹，那是深不见底的蓝，一刹那间就可以荡涤我们内心的尘埃。蓝色苍穹将雪山的身影勾勒出来，一种拔地而起、高山仰止的威严和让人无法企及的高贵让我的心灵再次震撼了。

我暗想着等缆车将我们送到更高处的云杉坪后，太阳也该渐渐升起了，那时候阳光穿透雪峰，我一定会遇上一场视觉的盛宴。但是当我穿越了一片狭长的原始森林，来到云杉坪中间开阔的草甸（据说这里是远望玉龙雪山的最佳地点），刚上缆车时那碧空下的雪峰就再也寻不到了。如絮如烟的云层开始涌动，早就严严地盖住了雪山的顶峰，玉龙雪峰藏匿在了如潮涌动的云层里面。后来我等了好一会儿，但除了一两座山峰会偶尔露出小半边脸来之外，再也见不到在苍穹下泛着洁白光芒的雪峰了。

望着云雾笼罩下的玉龙雪山，我突然明白，走向朝圣的路并没有那么切近，相反很遥远。玉龙雪山，一座纳西族人们心里的神山，并不会如此轻易就让我洞悉它所有的美丽。除了它的高度，无法企及的还有它仪态万方的美丽。一座高耸的雪山对于我来说是遥远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内心的观望里遇见它，亲近它，并且独自完成与它一次又一次的对话。

我很不喜欢导游的说法，说玉龙雪山还是一座处女峰，迄今还没有人征服过。人类多么渺小，即便登临山顶又怎能说征服了一座山？我相信山是无法征服的，更不是用来征服的。一座巍峨的山。它的意义在于让人类看到造物的伟大，看见自身的污浊和渺小，然后学会敬畏自然和生命。如伟大的登山家马洛里说的那样，“登山，是因为山在那里”。在山的召唤里人才能看见生命的易逝和自然的恒久。所以，并没有人能够征服一座山，因为在所有的欲念和挑战面前，人都将矮下半截，而沉默的山却兀自拥有了它从不向人宣扬的高度。

看着玉龙雪山横亘在浮云里的身姿，我想终有一天我会独自再来，让内心够到真正的雪山，在它圣洁的光芒里，让灵魂获得尘世无法给予的洁净和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