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慢车去大理

从昆明到大理的火车晚上十点三十五分出发。不长的路程，但火车要走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六点才到大理。

我们是乘着夜车去的大理。在云南，山高坡陡，火车速度极慢。当地人和来云南游玩的人都自觉地原谅了火车的慢性子：并且把这样的共识写进了当地的顺口溜《云南十八怪》：“火车没有汽车快。”我个人倒觉得乘着慢车去大理是一件诗意得起来的事。一种交通工具的诗意需要与城市气质吻合。去北京或香港，大致适合搭乘飞机或高速的列车；去上海或大连，大致适合乘坐豪华的游轮；去江南，骑一匹清爽的马该是诗意的。而去大理这样的小城，乘着缓慢的火车，在翌日的晨曦里抵达，则是恰当的。

火车准时上路了，渐行渐远，昆明慢慢走到了我们的后方。车窗外是浓重的夜色，车窗前是一种想象和期许，一个远远的去处。火车节奏缓慢，裹挟着夜色在大地上穿过。我们躺在流动的车厢里，无法看到窗外景色，但风景并没有消失，我相信，在火车穿越的地方，山水江河大地湖泊，它们的剪影都正在夜色里静默着，在车轮滚过的地方慢慢铺开，在遐想里抵达我们的内心。火车轰隆的声音在大地上回响。它正穿越一个山坡，或者一个谷地，它正行驶到一条幽暗的江边或者一块葱茏的玉米地，庞大的车身从玉米地里穿过。这个时候火车的到来打破了夜晚隐秘的心事，改变了夜晚内心的结构。一个幽深的隧道会因为火车轰鸣和车窗里的依稀亮光而变得稍稍开朗一些，原本漆黑的内心也会因为一列驶过的火车获得一些稀释，就像我们突然想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一片草甸也会因为一列火车的经过突然醒过来，火车会打扰多少虫蚁的睡眠呢？一只鼹鼠、一群潜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一些风中静默着的青草，它们都会因为火车的到来突然惊醒，它们如何看待这样一列在夜色中穿过的火车？这样，一列火车就勾起了很多心事，那些心事贴着车窗，或者悄悄溜进车厢。一列在夏天的深夜慢行的火车，它穿越大地的内心，把各样的心思唤醒，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火车停停走走，不急不躁，走得如此缓慢，它会在一条河边停下来，在一个岔道口停下来，我们就能听到河流的声音，听到从岔道口驶过的另一列火车咔嚓咔嚓的脚步。这种行进的速度，才符合我们要到达的那座城市。大理，一座古老的城池，在缓慢的时光里拥有过丰厚的历史。西边是苍山，东边是洱海，那是一座沉浸在自己的风花雪月里的城：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构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理，让她的古老神秘联系着风月，令人遐想。这是唐宋王朝的大理，是段誉的大理，是五朵金花的大理，这样的古城该是内心舒缓的，剔除了更多现代的节奏和急功近利的脚步，人们有时间在自己的行程里慢下来，游走，品茶，听风观月，度过余生。

这就是大理，缓慢的城市才可以保有古典的气韵，才能够让人滋生出一些柔软的心思，慢慢念想，慢慢回忆走进历史深处的人物和他们的历史：崇圣寺里削发为僧的王公贵族们，段皇爷练就的一阳指，还有那么多从金庸先生笔下发源而根植在这片神秘土地上的爱情，那些明媚的女子和痴情的男儿，那个叫虚竹的和尚和那个年少时让我好生敬畏的乔峰，他们都到过大理吧？都在苍山下看过雪在洱海边听过月亮在水上绽放的声音吧？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大理，缓慢的火车提前将我们带入古城的节奏里面。它停停走走的时刻，车厢里人们的心绪变得如丝线般绵长。那个夜晚火车穿越了无数的玉米地、村庄、古旧的小镇、山坡，还有很多隐秘的心思和一场又一场相隔不远的雨。

清晨，它终于不紧不慢地停下来，走出车门，一脚就踏上大理的土地，大家都走得很慢，我看见出站口的雨伞连成了一片，像雨后盛开的旧式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