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的线索

借着黄昏的光，我还能够看见窗外纷扬的雪花。大雪满空来，北风挟裹着雪花在半空中打着转……

窗外，写字台正对的瓦檐已成了白的颜色，我独自躲在寝室小小的角落里，就着一盏台灯冻得瑟瑟发抖。

年少时，雪的记忆是浪漫的，下雪意味着美丽的一切。我会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在风雪凛冽的原野上欢呼、跳跃。那时候，雪是童话里洁白的背景，跟所有艰辛的生活都无关，只跟童年的幸福沾边。

长大后，看雪的心境竟有了些许莫名的变化。首先想到的是家，想起我们三人都不在，母亲独自守在火盆边的样子。想起小狗土豆，一定也蹲在母亲身旁，打着盹，昏昏沉沉地发着呆。这样的夜晚，其实我们该留在母亲身旁，围炉夜话，有多好？这些都是我在年少时没想到的，也是我在平常的夜晚没有想起的，是风雪吧？牵引着我回到了母亲的身旁，让思绪和温暖的家在一起。

然后想起了故乡亲人，沿着雪提供的线索，很容易地，心就能回到故土。想起童年时雪夜里泛着白色的屋檐，屋檐下有着白胡子的爷爷。爷爷早已远我而去，在静静的青山之麓，他是否也能够听到雪落的声音？老奶奶呢？会不会猫着腰倚在木门边，向着雪铺白的小路眺望，会不会无比热切地期待儿女们乘着一片片的雪花回家？

雪还在窗外，伴着冷风，继续书写故事，像一篇抒情的文章。无法如古代诗人说的那样，“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但用心倾听，还是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可以听到寒冷在静夜里蹑手蹑脚地踱步。

于是搓搓手，掏出手机，给远处的友人打个电话，催她加件衣服，催她出去吃点饭，别老躲在房间里饿坏了肚子。为她在电话的这头讲一首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问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接下来呢，接下来给正在风雪路上的同事发个短信，叫她勇敢前行。她是去给她喜欢的人送自己做的菜的。他们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遇上了来自各方的寒流，男的因为各种理由一直在徘徊。在冬意最深的日子里，我们依然鼓励女孩子主动地向她喜欢的方向走去。尽管她说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尽管她说她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孩子。但是昨天她突然就有勇气告诉我，她要为他做一次菜，在寒冷的冬天里送到他所执教的那所学校。于是我顺手把舒婷的两句诗写在一张纸上给她：“与其在江边展览千年，还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傍晚，在大雪纷飞的时刻，她刚要上路，来到走廊上说天太冷了，实在太冷了。但她还是勇敢地前行了，我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她将乘上车，从城市西边的乡村一直抵达这座城市的南端。她将走在她希望去的路上，真为她的勇敢高兴。在漫天风雪里，她也一定会为这次勇敢的行程而无怨无悔的，还有什么比毅然去追寻一次自己希望得到的感情而高兴的事情呢？真希望满天的雪片都能变成祝福的话语，温暖风雪中夜归的人。

顺着雪的线索，跟着雪的足迹让心灵再往前走，我能够看见更多的人在风雪里行进着，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些为了生活忙碌奔波的面孔。他们在冰冷的风里孑然独行，雪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落白了他们的衣服，打湿了他们的鞋袜，覆盖了他们匆忙零乱的深陷泥泞中的脚印。

好在每一场雪最终都在将我们引向春天，好在所有风雪夜寒冷的记忆最后都将开成烂漫的春花。听雪落无声，听记忆在时间里慢慢踱步的声音，我愿意紧握双手，低下头来为每一个熟悉和陌生的人祝福。我愿意为每位风雪中夜归的人重复那位土耳其诗人的诗句：“愿你前行的路上，人心都善良，桥都结实，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