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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5.4 秋天的原初模式

秋天的原初模式

多年以前,我们的祖先收割完毕后,把稻禾放在火上烤,一个季节就这样命名为“秋”。最早的秋天,空气里一定弥漫着粮食气息,谷物的香味,在大地上飘散开来,滋养我们的胃和心灵,让我们的祖先能够有力气在大地上奔走,追逐猎物,做爱,孕育文明。所以我以为秋天的最初诗意来自粮食在火中炙烤时劈啪作响的芬芳,或者如辛弃疾说的那样:“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旧时的秋天一定是温暖的,有着纯金的阳光和暖和的粮食气息。

后来有一位诗人在秋天行走,他走进无边的落日,走向寒霜凝重的夜晚,宽大的衣袖装满了秋虫的鸣叫和日渐泛冷的风。那一天诗人一定是走到了人生的岔路上了,就像走到了夏天和秋天的交汇处,他一定心情欠佳。秋天就沾上了诗人的忧伤,在岁月里长出一束又一束苍凉。那时候诗人们都有大把时间用来阅读秋天。那时候这个季节就像一张洁白的上好的纸,经得住刀锋般的语词和绕指柔的温情打磨,经得住所有粗劣和圆润的心思推敲:野菊铺天席地,为热烈的心情烂漫;芦草遍野苍茫,为忧伤的眼神竖起一道背景;天蓝得发亮,瓦蓝的深处可以收藏任何一种憧憬。雨也可以缠绵得令人愁肠百结,也可以透明得令人想起少女的眼睛。于是有了一个美妙的词语:“秋水”,用来比喻人的眼睛,这一定是一个水边的少女吧,她一定怀抱着羞涩的思念吧?在粼粼的波光下,轻轻一转,有目光盈盈。这就是最初的秋天,大地上诗意盎然。人们发明出各样的诗句。月下泛舟,残荷听雨;或者把酒黄昏,闲话桑麻;或者采菊东篱,剪烛西窗……曾经的秋天和秋天里的文人几乎为我们提供了符合各种心灵想象的诗意。

再后来,秋天就跟很多人的命运沉浮连在一起,写入了许多人的个人史和心灵史。荆轲与故国诀别,该在一个寒冷的深秋吧?陈子昂是在秋天的时候登上幽州台的吧?他站在高高的山上,遗世独立,只有满山的秋风才能读懂陈子昂的仰天长啸,长歌当哭。杜甫是站在秋风里感怀人生的吧:“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还有张继,寒山寺外那一夜风霜里纷纷扬扬的钟声,敲痛了多少失眠的神经?还有秋瑾,一个有着一身剑气的女子,她走进了一场怎样的秋雨,才会说“秋风秋雨愁煞人”?后来她自己也成了一柄剑,被命运的手轻轻折断,可是剑的光芒却穿透史册厚重的扉页,点亮每一个秋风秋雨的夜晚。还有毛泽东带着满腔的抱负在暮色里叩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也在秋天。还有更多的人,在秋天的背景下展开生命画卷,如秋后收割完的大地一样从容。唯有秋天,才有格外的清明和萧瑟,有惊艳般的凄美和忧伤。也唯有秋天,能同时承载锋芒的剑气和沉静的诗心。

最初的秋天有着多棱的光芒。不管是沙场秋点兵,还是小女子独上西楼;不管是羁旅天涯的过客还是思念家乡的游子,秋天都可以恰到好处地成为故事中心灵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