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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4.11 山村小学

山村小学

在山村,有一所小学是一件温情的事情。那是山村里的最高学府,是一个有学问的地方。那里面有识字的先生和识字的学生。孩子们在学校里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学会看秤识数字,学会计算菜子的价格和鸡蛋的重量。

当然,孩子们也学会了“文雅”地骂人,村子里的石墙上,小巷子的砖墙上,还有人家的木门上,都写着歪歪斜斜的名字,这些名字都是以某个孩子父母的身份出现在那些地方的。孩子们将他们写下来是别有用心的。一个名字的书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场小小的纠纷,很多孩子都觉得把对方父母的名字醒目地揭示到墙上,是跟复仇有关的一种快意的手段。所以小学校的墙上、木门上就有了很多大人的名字,也有了“某某是小狗”之类的话,也有些很抽象的图案,大致是孩子们对童年和未来的想象。

小学校在村庄最向阳的地方,无疑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场所,在孩子们放假的日子里,总会有一群老头子围在小操场的角落里谈论天气、收成和国事。小学校里面有两位民办教师,一间教室,不同年级的孩子们都坐在一起上课,一排算是一个年级了,四排就是四个年级。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复式教学,就是让不同年级的学生在同一个班里上课。我真佩服我们的两位老师,他们一个教算术,一个教语文。而且他们一个人要在同一节课里教四个年级的同学,他们教“a、o、e”,教“我爱北京天安门”,也教“1947年1月12日,天阴沉沉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年轻的共产党员刘胡兰被捕了”。我们坐在一年级的那一排,一边学着“a、o、e”,一边已经会背诵三年级大学兄们的《刘胡兰》了。一下课,我们的嘴里就开始振振有词:“1947年1月12日,天阴沉沉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年轻的共产党员刘胡兰被捕了。”两位老师在心情舒畅的时候还会顺带着教我们唱一首跑调的歌。我还记得老师们将我们聚集起来学习国歌的情形:老师展开一张破旧的挂图,上面写着歌词和曲谱,我们就有口无心地唱起来。我们并不知道歌词的意思,只是觉得唱歌是一件挺豪壮的事。那首歌就这样永久地植入了我的记忆。

小学校里的老师在山村里是充分赢得人们敬重的,他们是重要人物。山村的人们不说尊师重教的大话,但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谁家杀头猪,谁家卖了一头牛,都会请上两位老师来喝一盅。那时我对民办教师的理解是他们是民众自己的老师。是啊,山村的老师,确实是大家自己的先生,他们写春联,给村里刚出生的娃儿取名字,给村里的大叔算账,还下地帮着干农活。那时候,两位老师都住在爷爷家,一到农忙时节,他们就挽起裤管下到爷爷家的田里了。我的语文老师姓沈,一个极瘦的男人。据说他还精通裁缝手艺,那时候他给我缝制过一条式样时新的裤子,让我骄傲了好一阵子。当然老师们的衣食住行都来自村民,常有孩子在放学后到山上去拾掇一捆柴火送到老师的灶间,也常有家长捂着几颗鸡蛋送到老师的餐桌上。也有人会偷偷地跑到老师的小宿舍里面,要把村里的某位姑娘介绍给他。民办的老师,大家自己的老师,他们给小村庄带来了生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一切,自然也成了人们心头温热的牵挂。

山村小学,那是个不一样的地方,孩子们琅琅的书声传出来,他们用蹩脚的普通话唱歌一般背诵着课文,那是山村最动听的歌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