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火

寒雨敲窗的夜晚，格外想念乡下时光。

乡村的冬夜是岑寂而安宁的，人们不再和满天星斗相约，不再坐在石桥边听溪水夜话，同样也不适合挨家挨户串门了。为了挡一挡冬意，避一避风寒，人们开始将木门掩牢，这时候烤火就成为必须。乡村的冬夜，与人相约的是一堆旺旺的柴火。

你随意推开一扇深掩的门，抖落一身寒冷，都能够遇见主人家里一堆热情的火，还有围坐火堆旁的一张张红扑扑的脸。你也可以加入他们之中，就像他们的兄弟姐妹，就像他们的叔叔伯伯一样，舒展双腿，伸开胳膊，用手围拢一捧暖和的火光，一种热气马上依偎上来，紧紧将你搂住，就像我们的亲人伸过来的手臂那样温暖踏实。一种温热便找到了直抵你内心的捷径。你会发现乡村的一家子围成一个圆，火焰把暖和递到每个人的身上，也把一种生活的和气送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烤火，对于乡村的人来说，不仅是取暖，还有更深的涵义。那是人们度过冬天的一种仪式，是人们在漫长的冬天里找到的一种温暖的表达。以跳动的火焰为圆心，人们坐下来，是那种舒放闲适的坐法，坐是一种很轻松的姿势，很利于沟通。乡村的人们就在火焰的周围谈论各样的事，家事国事、烦恼事顺心事、过去的事未来的事……火堆旁是一个内心交流的场所，柴火用自己的光把人心照亮，把话语也照亮了，那些过去的事未来的事就在冬天的夜里闪闪发光，温暖又磊落。有了话题也就有了各样的计划和决定，烤火也是乡村人们点数过去和规划未来的时刻，春耕秋收，造房置业，火堆旁曾有过多少劈啪作响的决定呢？乡村的人就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把重要的决定下了，开春以后走路就心明眼睛亮了。

烤火是一种古老的方式，火焰在我们先民的生命里游走，带给他们无尽希冀。我常想起洪荒年代，我们的祖先发现火时的激动。火为他们带来了飘香的食物，为他们挡住穿梭而过的风寒，让他们在黑夜里还能看见路，看见爱人的眼睛。有火的地方就是黑暗海上一座坚实的小岛，将潮水般的黑和冷挡在一小圈温暖和光亮外。

但只有在乡村，人们延续了这样的方式，延续了古老的温情。在柴火的光芒里，情意红光满面。人们用一年的时间东奔西走，为生计奔忙，最后，一堆火让全家的男女老少都围绕着自己坐下来。嗑瓜子，聊天，或者把饱满的土豆煨入火中，把年糕搁在火盆上，火会用自己的热情让粮食芬芳，朴素的香味跑到每个人心头。孩子们将土豆从火堆里刨出来，土豆皮已经烤焦了，发出“嗞嗞”的声响。剥开黑色的土豆皮，金黄的肉就露出来了，柴火唤醒了土豆沉睡的话语，在温暖的火堆旁，连土豆都想说点什么了。

烤火还是一种独特的思考方式吧，小时候，我就特喜欢从火堆里拣出一枝炭棒，在木板墙上画下那些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当然在很多老人那里，跳动的火焰可能还是岁月的某种暗示，燃起柴火意味着一年的尾声，也意味着春天的脚步正在逐日靠近。我相信很多老人的眼睛都能看到火焰里面深藏的人生况味。

要不英国诗人萨维奇蓝德又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热爱自然/热爱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