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如果说生命里曾有过诗意的栖居，应该是我童年时在那个小山村度过的六七年岁月。

我们的房子是用石块和木头垒成的，临溪而筑。一条溪从上游下来，房子便高高低低错落在溪边。晚上，可以听到溪水潺潺地从梦中流过。如果你醒着，会看见星星像金色的果实缀满了小村庄上空深蓝的天幕，整个村子就像一个丰收的果园。屋旁的溪边有好几棵高大挺拔的树，就是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过的红豆杉，它们是我们最好的邻居，每个季节都会捧出清凉的绿荫和甜蜜的果实。这就是我的老屋。它筑在古老的有山有水的村子里，筑在童年深处。

我在老屋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早的岁月，老屋和我的记忆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它的每一段长满青苔的残瓦，每一块写满斑驳的木板，我都像遇见自己的掌纹那样亲切熟悉。老屋里落下太多的故事了。我刚到门边，便看到了门上一条很深的裂缝。那是五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怎么也等不到外出的父母回来而被拒之门外的我怒不可遏，拿起门边的锄头敲出的裂缝，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气又可笑。我走进卧室，那里有个不大的缸，是我四岁那年，趴在缸沿老半天，却因为手太短而取不到一根年糕的地方吧？缸边有一个大橱柜，橱柜的上层总是放着那些我们想吃却又不能轻易拿到的东西。但六岁那年，我和妹妹终于有了一个很好的办法，由我攀上两张叠起来的凳子，接近橱柜的最上层。我用很轻的力气在一包饼干最不易察觉的地方撕开了一条小口子。偷偷取出一片，放在茶里，和妹妹两人悄悄分享了。事后，我们谁都绝口不提，生怕母亲看出。但隔了几天，觉得从那个很小的缝隙里再取出一片饼干也是不易察觉的。于是我又取了第二片，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总觉得盒里的饼干还会维持原样。直到有一天母亲打开橱柜门，那盒饼干只剩下可怜的几小片了。于是，作为这次事件的“主谋”我挨了一顿打，妹妹由于太小就从轻发落了。其实关于那包饼干还有些原委，是在春节里一个跟我家关系有点紧张的亲戚送来的，由于它较黏糊，母亲就想依样退回那包饼干，顺便再添些小食品作为回礼，没想到早早地被不识好歹的我们偷吃了。

我走向厨房，那里有一个几十厘米高的门槛。父母不在的日子，我就和几个伙伴一起坐在那条门槛上，拿一把刀，一根树枝，将树枝削成各样形状。后来，门槛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十几年后，那些刀痕里还藏着一个男孩充满幻想和寂寞的童年秘密。

我来到门外的木板墙上张望，那些自己七八岁时用一支脱了毛的笔歪歪斜斜写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我在外面的世界里一天天长大，老屋墙上的笔迹却静如止水，我想这就是童年的痕迹吧！我正无处寻找水样流逝的时光，老屋却依然为我铭记。

我是八岁那年离开老屋的，后来无数次在梦里想起老屋独自空在岁月的风里。我想回去看看它，顺便找找丢失在那个小村庄里的年少岁月。2003年春节，24岁的我终于有机会重回了老屋的怀抱。我说我一定要和老屋合个影，和自己最初也是最温馨的家合个影。

16年光阴荏苒，老屋亲切一如当年。只是照片里那靠在它身上的人已不复是曾经的小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