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晃婆

乡村有自己的风云人物，他们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别人茶余饭后，就像餐桌上的青菜和土豆、家门口的石头和草叶那般为人熟知。

在乡村，老晃婆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位人物了。她的名字在好多个村庄里一次次地被人们说起。那些年事渐长的人，那些新婚燕尔的人，那些情窦初开的人，大家都知道老晃婆。

老晃婆是乡村最负盛名的媒人，经她的双手牵红线而成的旧人新人，遍布了方圆五六十里的地面。在她生活的附近几个村庄，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夫妻都是老晃婆做的媒。当自由的爱情还在遥远的城市角落滋长，在无媒不成亲的乡下，老晃婆的存在就是男人和女人们心头火热的期盼。

老晃婆其实貌不惊人，也就一瘦瘦小小的老太，背微驼，常穿对襟的蓝色大褂。之所以称她为“老晃婆”，典故并非出自她自身，而来自她的老伴。老头左腿有疾，走路时，手拄拐杖，作摇摆状，故村人称老晃，老晃的老婆自然就叫老晃婆。这就是老晃婆的名字由来。相反，老晃婆走路从不摇晃，出行时头戴青竹笠，健步如飞。

当然还有一点需要声明的，老晃婆是乡村女人中极少数几个手夹香烟的人，这也或多或少让她显出些与众不同的神秘。

老晃婆的出行，总是目标明确，有的放矢。脚步该停在谁家门口，该拐进谁家院落，这些老晃婆都心知肚明，从不出错。老晃婆的出现意味着乡村人家有可能喜事降临，她总像一朵嗅觉灵敏的云，那么及时地飘到了那些等待娶媳妇或嫁女儿的人家。老晃婆一坐定，主人家就知道她的来意了。主人问：你有闺女藏着吗？于是老晃婆伸手到对襟的蓝褂子里摸索一番，便会摸出一把香烟纸，她戴起老花镜，吃力地挑选着，用手捉出其中两张，递给主人家。那烟壳上写着姑娘家的姓名、年龄、生辰八字，接着老晃婆叫主人家将自家小子的生辰八字报上来，她一一核对。不成的话，复又从怀里重新摸出一张，她对上号了，就会把头坚定地点几下，就这么办吧，我看这事能成。当然，老晃婆的每次出行还会有许多意外的收获，就是在她走街穿巷的那档儿，总有些人会偷偷跑上来逮着她：你看我们家姑娘年龄不小了，我们家儿子该有个对象了。老晃婆就会不慌不忙地掏出个没用过的香烟壳，示意人家将孩子的姓名、年龄、生辰八字写上；然后她将烟壳收回，纳入怀中。就这样那些随手写在老晃婆香烟纸上的名字，经过不同方式的排列组合，最后就幻化出一段段姻缘，变为一场场婚事。

老晃婆在乡村是广为人尊重的，我说了她的到来意味着一场喜悦，所以就获得了乡村人们非常崇高的礼遇。大家将藏着掖着的鸡蛋从角落里掏出来，将省下来的腊肉从霉干菜挤压着的缸里扒出来……往往老晃婆刚进来还未坐稳，女主人就在厨房忙开了，过不多久，一海碗满满当当的汤面就端上来了。据说老晃婆经常吃得嘴唇上满是油水，伸着脖子半天缩不回来。碗里下面的作料实在太多了，几乎占了面的一大半。吃不完怎么办呢？老晃婆眼疾手快，就想着将碗中腊肉往家里带。有一回，吃完午饭后，老晃婆起身欲走，一户主人家大概寻媳妇心切，也就格外热情，硬要留老婆子吃晚饭。于是好一番拉扯，拉拉扯扯本也正常，且属于老晃婆职业性的动作，但没想到拉扯松动了老晃婆蓝褂子的衣襟，居然有五六片煮熟的腊肉纷纷扬扬从老晃婆衣服里掉了出来。

老晃婆迄今最为人乐道的两次做媒经历是这样的，一次是她走进一位瘸腿的男人家，跟那个男人说：我给你做个媒吧。男人一脸期待。后来你肯定猜不出，她把自己许配给了那个男人——老晃。老晃婆是在自己的前一次婚姻终结后找到老晃，自牵红线成全这样一桩婚事的。还有一次，老晃婆还用同样的方式跟人说我给你介绍个姑娘吧，结果没过几天，她把自己的女儿给嫁出去了。这是老晃婆动用特殊身份为自己的家庭解决婚姻难题的经典例证，她总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就是老晃婆的故事，有了她，乡村的天空下热闹了许多；因了她，那么多在单行轨道上行走的男人和女人都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她制造了那么多美满的家庭，也制造了无数不幸的婚姻，她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