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记事

我说的土豆不是植物，是我们家养的那只狗。

土豆来之前，我们家没有养过狗。去年夏天，一只小狗的到来，让我们简单而寂静的生活多了些色彩。

土豆来的时候还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狗，它有着一身淡黄的绒毛，乌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没几天，土豆就会淘气了。像三四岁大小的孩子一样，它在房间里又撞又跑，把鞋架上一双又一双摆放齐整的鞋子搬出来，撒得满地都是；或者把墙角边的木板一点一点咬破，弄出许多个大小不一的窟窿来。这时，母亲只好拿出木棒来要将它打一顿。但每当你要打它，它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你，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那样子无辜又可怜。拿在母亲手里的木棒便不会真打下去。

当然，刚来的土豆也有真正挨打的，那就是它野性未驯在家里随地便溺，这时母亲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每次小土豆在房间的角落里留下一摊“水”时，我们总会声色俱厉地喊它的名字。没走到那一汪“水”跟前，它就已经开始情绪低落了：低着头，蜷着耳朵，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尽管这样，它还是少不了一顿毒打，严厉的家教对一条狗同样有效。两个星期后土豆就不在家里随地便溺了，有时深更半夜房门紧闭，赶上它内急，就会听到它顺着楼梯一路走到父母的门前，然后用前爪使劲抓门，弄出很大的响动来，父母亲便只好半夜起来给它开方便之门。

到今年春天，土豆已经出落成大狗的模样了，不再追着我的脚后跟咬鞋子了，也不再拿着桌腿磨牙齿了。它陷入了一场疯狂的爱情。追求土豆的是一只白色的狗，长着洁白的毛，英俊而洒脱的样子。土豆的爱情一开始是受到我们坚决阻挠的，我们担心土豆会生出一大堆儿女。可是白狗一天又一天地到我家门口张望，被拴在链子上的土豆也一天又一天朝门口的路边张望……一个傍晚，我又看见了白狗的身影，它趴在离我家门口六七米远的路上，保持着可以躲避我们而又能够看见它心仪的爱人的距离。后来我们就将门关上了。令人震惊的是第二日早上母亲开门时，发现那只白狗还纹丝不动地趴在原地，面朝着我家的方向，身上全是湿漉漉的露水。我着实为那只狗的执著吃了一惊，土豆大概也被它的执著打动了吧？反正我们一说“白狗来了”，土豆就会飞快地往家门口跑，朝路上张望。

后来，土豆怀上了白狗的孩子，到了八月，在阵痛中产下五只小狗。小狗们成天追着它吃奶，那段时间是土豆最憔悴的时日，它的身体明显消瘦了，原本撑得鼓鼓囊囊的肚皮现在成了一个被掏空的布袋。身上的毛也大把大把地直往下掉。

成了母亲的土豆比以往沉稳了许多，连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沉静了。由于我们无法养活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土豆的儿女们都在它不知不觉间被送给了别人家。我们只是挑了一个大的留了下来，取名豆芽。往后土豆就跟豆芽打闹着度过了两个月的好时光。在打闹中我看见了它的童心未泯，不过一旦进食，土豆是从不跟豆芽抢吃骨头的，我看见了它作为母亲的舔犊之情。最后，还是因为食物问题，豆芽也被送给了别人家，想到那户人家是要豆芽去管西瓜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土豆是否明白真相？反正那天它跟着带豆芽离去的自行车，远远地跑了很多很多路。反正回来之后的好几天里它都魂不守舍不断在角角落落里翻找，然后独自静默着，茶饭不思，黯然神伤。从这件事情上我看到了人的残忍，一只狗的母亲是无法选择孩子的命运的，土豆也一样，但它却无法不表露悲伤。

关于土豆的故事还在时间里继续，一只叫土豆的狗偶然走进我们的生活，它便成了日子的一个部分，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好多时刻，我一直感动于每个傍晚推开房门时，土豆热情无比的欢迎方式，在它的目光里我能读到一个朋友最真实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