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鸽子的情意

感动我的是一对鸽子。

主人在破落的宅院里养了七八只鸽子。显然，一只灰色羽毛的雄鸽和一只白色羽毛的母鸽相爱了，否则他们不会每天都相约着飞出去重又相偕着飞回来。经过一段时间，两只鸽子情意深了，他们开始将细小的草茎一点一点衔回来，在院子屋檐下的墙角里筑巢为家。可能想为自己打造一个新房吧？在这一点上，鸟和人是一样的，情意的最终归宿就是营建一个家，遮风挡雨，拥抱着温暖。他们不辞劳苦地努力着，一根又一根把草带回来，这总使我想起我们的民歌里“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那样的句子和那种古老的温情，没想到连鸟儿也懂，并且他们的表达更加朴素而实在。

巢筑好后，又过了些时日，母鸽生下了几枚蛋，它们安静地卧在巢里，玲珑剔透，甚是惹人怜爱。当然比人更怜爱它们的是两只鸽子，我不知道鸽子的想法，但他们真的开始变得大不如从前了，不再一天到晚往外飞，不再整日玩得没有了踪影。他们围绕着蛋不断端详，显然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了，千万别以为只有人才对自己孩子的到来郑重其事，充满无尽企盼。面对新生命的来临，面对自己的孩子，鸟儿的表达丝毫不比人逊色。

雄鸽和母鸽开始孵他们的蛋了，那么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在孵蛋的事情上，母鸽和雄鸽充分地显示了他们富有情味的相怜相惜。他们不像鸡那样，孵蛋的重任永远交给老母鸡，而公鸡却照例外出蹓跶，照例风流潇洒。雄鸽和母鸽是交替着孵蛋的，一只鸽子累了或者饿了，另一只鸽子就会过来替换，让对方休息或者飞出去找些食物吃；另一只鸽子累了，恢复体力之后的那只鸽子再接上，这样循环交替着，让自己的体温始终包围着那几只令他们倍加怜爱的鸽蛋。我觉得这样交替的孵蛋方式真有人情味，孩子本来就是两个人的，鸽子似乎懂得该一起承担这种孕育的辛劳，如果人类也可借鉴那就绝好不过了。

但悲剧发生了，因为人，有人的地方总会有更多悲剧。

一天早晨，母鸽将孵蛋的灰鸽从巢里替换了下来，灰鸽就飞出去觅食了，母鸽专注地蹲在自己巢里等灰鸽回来。但是，到中午，到傍晚，到黄昏，到那个飘着小雨的夜晚，灰鸽却没有回来。

主人说灰鸽回不来了，一定落入了人的手中，被人吃掉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些次了。

真是不幸，灰鸽再也回不来了。以前他从不这样的，顶多飞出去几个时辰，一定准时赶回来的，但这次灰鸽失约了。白鸽子一定是着急了，一定的。她独自孵了一整天的蛋，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耐心，她不能对她的孩子失信，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慌乱，也看不出痛苦，她还是那么专注地护着身下的几枚蛋。

第二天，白鸽没有从自己的巢里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守着身下的蛋，没有谁再来和她替换着完成这生命的孕育了。

第三天，主人将米粒撒在离巢不远的地上，白鸽子视而不见，照例守着自己的巢，寸步不离。

第四天，原本胖嘟嘟的母鸽比先前瘦了好几圈，她的羽毛变得蓬松，胸骨也顶了出来。但她仍没离开那个巢半步，她的目光里闪动着不为人知的忧伤和坚韧。

第五天……

第六天，直到我写这篇文章，鸽子越来越瘦，但她仍然守护着身下的那些蛋，一切都没有结束。

看见角落里那只孵蛋的鸽子，我远远地避开了，我怕自己再次遇到她的目光，我一定会泪水滂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