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与动物

在乡村，动物与人的生活紧密相关，所谓家禽或者家畜，前面都带一个“家”字。乡村的动物有如自己的主人，朴实而带点泥土气息。它们不是城市的动物，前面加个金贵的“宠”字，是用来宠爱的玩偶。

在乡村，没有谁有时间去玩一个动物，所以就“宠”不起来了。乡村的动物直接关系人们的生活，乡村人对它们没有矫情的宠爱，却有笃实的情分。就像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哪一样是花里胡哨的？但哪一样都不可或缺。宠物是生活的点缀品，是枝头的杨花和柳絮，给闲散的生活增添情趣，而家禽和家畜却是生活的骨节，是泥土下面的根，它们随时和乡村人们的日子连在一起，帮着乡村的人们理顺漫长时日里各样的环节。

每家每户都会有自己家养的动物：一头猪，几只鸡，再三五户人家合着养一头牛。这些都是乡村人生活的一分子，也是生活的依靠和盼头。一户人家有几只会下蛋的母鸡，乡村人们碗里就有了一道下饭的好菜。一颗一颗鸡蛋都让勤劳的主妇攒起来，等到紧要关头就能派上用场，娶媳妇嫁女儿，都要用到鸡蛋，即使平常时候来个客人也要用到鸡蛋。一碗水煮蛋，透亮的蛋黄卧在碗里，又香又甜，童年的我们一直都难以抗拒那样的美味。乡村的亲戚都知道，一碗水煮蛋代表着一种礼遇，一种待客之道。鸡蛋还有其他的很多用处，农忙时节到来，田里的稻谷等着入仓，又需要人们拼尽力气去劳作了。于是一碗黄酒炖鸡蛋就成了最好的滋补品。在下地劳作的前一天凌晨，所有要下地的壮劳力都会得到自家女人备下的这顿美味。很多年后，我回到老家，老奶奶常从角落里摸索出一颗鸡蛋，打碎在搪瓷杯里，调上自酿的黄酒，然后放在灶火里炖熟，她坚信这是最实在的滋补！一只老母鸡在乡村人家里的贡献也是不可抹杀的。如果有更尊贵的客人，主人家就会杀一只公鸡。一盘鸡肉、一壶自家的米酒上桌，那份尊贵的情意就跟着上来了。至于一头家养的猪，更是生活的期盼了。乡村人一般是开春的时候从小猪市场买来小猪，再用一年时间精心照料它。到了年末，节日的气氛日渐浓郁，就准备杀猪了，那头猪是一个丰足年成的象征，也是乡村人的年过得富有滋味的保证。猪头猪脚是用来祭祀的，猪肉是用来腌制成腊肉的，猪腰猪肾是用来宴请新婚女婿的。猪身上的各个部位都发挥了作用，一头猪解决了众多的难题，让日子变得富有油水，变得滋润，有了些许光泽。乡村人家，养一头猪就是养一种期盼，要是自家的猪有个三长两短，那是生活中的一个灾难了。

至于牛，在乡村里是有足够贡献的，当然也就有了足够地位。极少看见哪户人家宰杀了黄牛吃牛肉的。牛是耕地的主要劳力，耕地的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都上不去梯田，牛却默默跟在主人身后走到每一块田边，又默默地毫不拖拉地将活干完。乡村的人们对牛都是深怀感激的。一头小牛，从出生到老去，可能会与一户人家相处十几年时光，一起经历生活的各样变卦。

有一年回故乡，母亲特意领着我从邻居大妈家的牛棚过，那里有一头年轻的黄牛，强壮干净，有一对很大的和善的眼睛。我是特意要来看看这头牛的。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夜，有一个小男孩出生了。第二天，小男孩的父母将这个喜讯告诉给邻居；邻居大妈家也传出来一个喜讯，他们家的小牛出生了。那个小男孩就是我，和一头小牛有着同样的生日，当我长到十几岁时，小黄牛已变成了大黄牛，和邻居大妈一家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样的故事只有在乡村才会发生。

乡村里，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通过深入生活的方式达成的，而在城市里，人与动物的关系却是通过精神的虚空和娱乐的需要达成的。这样的滋味，只有乡村的人和动物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