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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3.12 村庄里有树

村庄里有树

村庄里有树,一村的人都会觉得踏实而安生,树的生生不息也印证着人的生生不息。不管是远客还是归人,人们走进村庄,首先都会被那些如盖的绿荫所吸引。那是一把怎样有灵性的大伞呢?守护着水土也庇佑着生命。

房前屋后的大树小树,都会让人备感亲切。它们静默地和村里的人们一道成长起来,共同经受岁月的洗礼,岁月在人们心里刻下了阅历和谚语,在树的心里刻下了年轮和沧桑。乡村里的人们敬畏树,就像敬畏人一样。在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古老村子里,一进村口便有好几棵迎客松高高挺立着。松树旁边有一个古庙,庙里供奉着这个村子的守护神,那些树就在庙的旁边守候了一年又一年。像这庙里的神一样,关于那几棵树,在村人的眼里也染上了神秘色彩。那些树都有几百年的树龄了,谁都没去碰过它们,那几乎成了这个村子的图腾。我小时候经常听祖父讲起关于那几棵树的传奇故事。据说有一个外村的小青年,帮着别人抬嫁妆经过我们村子那座古庙旁的松树下,当时正走累了,停下歇脚。随行几个年轻人便提议拿出鞭炮来放,几位本村的老人劝他们不该在这些树下造次,但那个小青年就是不相信庙旁的几棵树会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于是他故意拿出鞭炮,点燃后一个一个扔进树缝里……结果蹊跷的事情马上发生了,小青年抬着那担嫁妆没走出几步,绳子便绷断了,后来他们解下鞋带来接,可愣是绑不住。当然更蹊跷的事情还在若干年后,那个在树洞里放过鞭炮的青年不久就疯掉了,四处求医问药,终未见效。实在无法可想时,赶上那座古庙重修,有人建议小青年家人送一根横梁到庙里去,也许菩萨会原谅他。他家里的人照着做了,没几年后,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居然好了。

不想去探究故事的因果原由,只是回想起来,心里就会对那些老树产生一种敬畏感,对一棵树的亵渎会带来灭顶之灾,用另一棵树的救赎却能平复所有灾难。这样的传奇只在世代和树为伴的乡村里才有。我之所以迄今难忘,是因为人们对一棵老树的敬畏,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一棵树经历的时日和沧桑远胜于一个人,它不言语不挪动地方,是因为它比人更懂得大地的深度,懂得固守和执著的美丽,树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只有乡村里的人才懂得这样虔诚地仰望一棵树的神性。

村庄里有树,庭院里有树,树会在春天适时地抽芽开花。那时候,有成群的蚂蚁排着长队从树下经过,有小鸟快乐地飞来,和阳光一起在枝丫间穿梭,人们也站在自己的树下,阅读时光在树身上描绘的花开花落。夏天了,树就是一顶遮阳的伞,在午后傍晚,为乡村人们撑开一个个阴凉的短梦。在梦里,乡村的人们仍然能够听到树叶和着流水在清风里歌唱的声音。秋天时,树又是一个沉默的哲学家了,树叶黄落中,又有多少村人的头发正在悄然白去?到冬天,叶落尽了,于是一拨又一拨的人们也返回自己的故乡,返回那个有树的乡村,回到站在树下张望的母亲身旁。叶落归根,每一个孩子都是长在乡村这棵树上的树叶,永远走不出这个让自己最初的梦想根深叶茂的故乡。这是一年四季里树和村庄里的人们相互联结的诗意和哲学。

其实远不止这些,你要是在长满树的村庄里走过,便会知道树和人们的生活无法分割。房子是用树建的,不光一道横梁,在乡村里,一栋房子的一切都是树给予的,树的梁,树的柱子,木板做的赖以遮风挡雨的墙,还有树的门、树的窗、树的地板;做饭用的柴火是树给予的,树叶引火,树枝烧火做饭,当然乡村的人们知道每棵树的用途,他们绝不会轻易毁坏一棵高大的乔木,用来生火做饭的都是些小灌木。树为乡村人们解决了生命里好多重要的事件,婚丧嫁娶,这些乡村人眼里最大的事情,哪一样脱得了几棵上好的树木?好多人的一生里甚至都以有几棵上好的树为荣:这一棵是给儿子结婚造房子的,那一棵是给女儿出嫁做嫁妆的,还有一棵是留给自己终老时用的……有了这些挺拔结实的树在那里生机勃勃地生长,很多人的心里便觉得找到了着落。我很小时,跟父亲上山,他就经常指着自家山上的两棵树对我说,这两棵树是他自己在十七八岁时种的,等我长大了,树也会跟着一块长大,那时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了。每次说完,父亲总会摸摸我的头,远远地看着他自己种的树,欣慰而骄傲。

村庄里有树,村里人的幸福就会和树一道根深叶茂,四季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