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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3.9 给树让路

给树让路

偶尔翻开报纸,有一则新闻抓住了我:《我想让树活命》,标题上面有一幅图片,一个老人蹲在他自己的桂花林里,眉头紧锁,一筹莫展,目光充满了怜惜和无奈。

报道说的这位老人,17岁开始跟花木打交道。后来,他年纪大了,不再为生意而种树,而是纯粹出于对植物的感情,他在一亩自留地里种满了自己最爱的桂花树,足有590棵。到现在20年过去了,这些桂花树长势喜人,树枝粗壮结实,都有了一层楼那么高。大多数桂树都是四季桂,每季开花,四季飘香。他在这片桂花林里花费了20年的心血。去年八月村里有人通知他,村里要修马路,这片桂花林要被征收,让他在规定时间内把所有桂花树砍掉。这批桂花树的出路成了老人的心病,现在离修路的期限越来越近了,老人一天到晚愁眉不展,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树被拦腰砍断,连根拔起。他成天跑到小树林里去,面对一片树林坐下来,流连忘返,心急如焚。眼看实在没办法了,老人就往报社打电话,作出了无偿赠送桂花树的决定。他希望有爱树者赶紧到他的自留地里去认领桂树。

注视着报道后面的联系电话,我想去认领一棵桂花树。我有点不忍心,想到刀锋与树枝相遇的感觉,总让我心里发麻。我可以体会老人的心情,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疼痛,那么多树,一片盛大的桂花林,多么美好啊。每一个季节它们都会静静地说出自己的芬芳,那就是它们的语言。老人可以随时坐到树下,抽一管烟,发一会呆。枝叶摇动,花香馥郁,他可以听懂树林的絮语。草木有本性,投之以桃,它们就会报之以李。20年的相伴,刮风下雪,天气突变,那片不远处的林子都牵动着老人的心。但有一天他却再也无法收留它们了,像无力收留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人们粗暴地占有了所有土地。

可是我能收留一棵树吗?我又该将它安置在哪里?在我生活的地方没有一片柔软的土地,该如何让一棵树在我的世界里安身立命。我还在时时担忧家里墙角的那棵枇杷树,它的生存已日渐艰难了。以后,当我搬走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把它带往何处?让它仍然留在工业区的废墟里吗?我一定会于心不忍的。就在那样的墙角,在尘埃飞扬的角落里,它争得了一席如此贫瘠的土地。但它却要在每年开花一次,而且,今年春天居然结出了满树枇杷,它是那么欣喜地把自己的果实捧给我们。我真的不忍心把它独自留在废墟的墙角,让其他人粗暴地折磨它。可我又到哪里找一片土地安顿一棵树呢?

也曾听说有座城市要修高架桥了,桥延伸过去的地方刚好有棵大树,该城市里的居民们就动用了上百的人力将树搬到了一座小山边。这样的故事让人听了心里会泛起温暖。想想一棵活了几百年的树,它承接天地的雨露,经历世事的苍凉,它该获得人类应有的尊重。而且它比谁都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它刚落脚的时候,那里也许根本就没有城市也没有村庄。也许,我们的祖先是看着那里有一棵大树才决定围着它搭建一间小屋定居下来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粗暴地将其逐出扎根了几百年的土地呢?是谁制订了这样的法则?给予人们这样的决定权?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一棵又一棵树,它们从不说话,它们要求极低,可是它们却无处落脚了。

只有人一直都在要求其他的生灵给自己让路。他们总有太多理由,他们要筑路,他们要架桥,他们要造房子……很少有人会在意一群树何去何从了,哪怕它们是如此芬芳的桂花树。

只是我还会感慨,还会在心里像那位老人一样隐隐地痛。当然我还会重复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有一天,城市和乡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学会了给树让路。铁道绕开了碧绿的丛林,房子避开了目光深沉的大树,每一棵树都成了城市里真正的合法居民。它们可以骄傲地走到城市的人行道上,可以站在城市的湖滨深呼吸,更可以不必担惊受怕地留在乡村的田头地角和云彩对话。

多么希望这座城市里多一句这样的口号:让我们给树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