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枇杷树

在我居住的村庄，原本一抬头便可看见一望无际的田野。现在工业区的厂房，霸占了所有葱茏的绿意，再也看不见完整的天空了。

葱绿的村庄里没了农田，没了生机勃发的植物，唯一庆幸的是房子旁的一小块菜地被保护了下来。菜地的前身是村里的一条机耕路，废弃后便荒在我们的屋旁，裸露着灰白的脊背。有一天，父母突发奇想，把别人整治河道后堆弃在河旁的泥一块一块挑来，用锄头将板结的土块敲碎，整平，这样就造了一块人工的菜畦，他们便在菜畦里种出一季又一季的青菜，年复一年。

有一天，母亲把一颗枇杷籽丢在菜畦旁的墙角边，那是一个逼仄的瓦砾堆，堆满了废弃的土块和石头，之后谁都没去在意它。过了一年，我无意间透过厨房的窗子看见了一棵小树，有着一树大而深绿的叶子，我马上想起了这是无意间丢下的枇杷籽，长成的小树。小树在墙角的一小块泥地上站立着，占据了一个小小空间，它的叶子上落满了尘土。没有人给它浇水，更没有人给它施肥，甚至都没有人仔细地注视过它，任其自生自灭。

又过了几年，我无意间注意到枇杷树长得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么高了，它的枝叶撑开来，触到了斑驳的灰墙，枝叶上沾满了隔壁工厂里飘出来的粉尘。我依然并不太在意它，当然它也并不是特别地能引起谁注目。只是有一次我感冒了，久咳不愈。看到母亲采来枇杷叶，用小刷子轻轻刷去叶面上的绒毛，然后放在锅里煎汤给我喝（枇杷叶有化痰止咳的功效）。母亲说这次她用的是屋旁墙角自己栽种的枇杷叶。这时，我才开始注意起那棵像十四五岁的少年般默不作声的枇杷树了。它的枝干已经粗过我的手臂了，粗大的叶子堆出一层层绿意。但它的生存环境却日渐窘迫了，它默默站在墙角，越来越难以舒枝展叶，活动手脚了。但我看见这棵树还在往上生长，我可以想到它的根系也一定在努力向下伸展，尽管脚下的土地那样贫瘠，尽管水泥和钢铁分割了柔软的土地和植物绿色的梦想，墙角的枇杷树依然往上生长。

在瓦砾和尘埃之中，在坚硬的土地之上，那棵枇杷树还在墙角坚韧地挺立着，堆满垃圾的墙角有了一颗深绿的心。

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粒枇杷籽长成了一棵小碗粗细的枇杷树。这中间，它经过了多少隐忍、疼痛、风雨吹打？有人砍去了它的枝丫，有人盘算着在这块地上也浇筑水泥，我也开始一天天往单位的宿舍跑，躲避着悍然牛吼的推土机……但它还是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成长起来，我还是在咳嗽的时候常常喝到用它的叶煎成的汤。有时候一棵树比一个人更懂得忍耐。

又一天，母亲告诉我，墙角的枇杷树开花了，那些淡黄的细碎的小花在飞扬的尘埃中探出了她们小小的脸，我心里一阵惊喜，它会不会结出枇杷？

母亲常说枇杷好吃树难栽，这样顺手扔下去的籽能长成一棵年轻的树已是奇迹，它还能结果吗？

其实这可能不重要了，在那样的一个墙角，在所有绿色都绝迹的现代文明的挤压里，有一棵树却在尘埃里默默绽开了它深藏多年的花朵，这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