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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3.3 棕榈

棕榈

棕榈在我生活过的山村并非大面积种植,只是在屋旁、田边、溪畔,会见到它们的身影。我想这意味着棕榈在乡村的地位,它们不是主流的,不张扬。它们不是松树、柏树之类的栋梁之材。它们是边缘的,像一桌好菜中的一碟野菜,一段音乐的间奏部分。

但棕榈确实也令乡村的生活增色不少。不必说撑开的叶子如伞,带来了些许南国风情,让乡村的房子和溪边的流水多了那么一丝妩媚。我知道我的祖先一定不会仅仅为了一丝妩媚而种植棕榈树,棕榈有很多无可替代的用途。山村人们下地穿的草鞋,最早是草做的,后来改成棕榈丝了,毕竟棕榈丝的韧劲是很少有一种草可比拟的。山村人们用来遮风挡雨的蓑衣也是一层层的棕榈丝编织成的,那些棕榈丝从棕榈树身上剥下来,再变成一件蓑衣穿到了人身上,这样的动作很有深意,仿佛棕榈和人有着某种亲情般的默契,仿佛是两兄弟间互相礼让着一件衣服。确实,棕榈是礼让的,听母亲说过棕榈的丝每年都要剥下来一层的,否则它就不能很好地长个了。在山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件蓑衣,蓑衣晴天挂在墙上,雨天摘下来。这是棕榈,它不是棉和麻,可以时时刻刻让人穿在身上,它只是在恰当的时刻暂时出现,然后又回到了墙上。这是一种性格有点腼腆的植物吧,即便长在明亮的溪边,也只是惊鸿一瞥,不总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当然很多时刻,人们会找上棕榈,母亲跟我说在她结婚的时候,父亲家只有一张木板床,母亲就很想要一张棕绷,就是用棕榈丝织成棕绳,穿在木档上做成床屉子。那时候山村人们睡的大都是木板床,上铺硬木板。一张棕绷床代表着某种生活质量,那是殷实人家才有的东西。

但父亲和母亲都未能遂愿,据说新婚的父亲为此闷闷不乐了好些时日,爷爷就是不答应他做一张棕绷,爷爷说父亲是长子,他没有棕绷,以后其他三四个儿子都没有。一旦他有了,其他孩子也该置办,他这个当爹的开销不起。但爷爷所言并未能实践,据说过了两年,到了二叔结婚,他就开始张罗起棕绷的事来了。为此,母亲一直耿耿于怀。那时,棕榈多少代表着一层体面。仿佛人们偶尔穿出来的一双皮鞋或者结婚时在手指上戴的一枚戒指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总之那是舒适以外臆想中的体面所在。这是母亲和我讲述的有关棕榈的旧事,其实在山村里生活过的孩子,都会和棕榈间有着友好的交往,对孩子来说,棕榈树是亲切的好友。

我们会砍下一枝棕榈叶,将叶上较硬的茎去掉,把叶撕成很小很小的条子,再将叶柄削光滑,这样就做成了一把神仙手中的掸子。大家拿着它甩来甩去,把自己想象成传说中的观音菩萨和太上老君。也有人不把棕榈叶撕成小条子的,下雨了,就会有一把绿色的小雨伞,雨落在叶子上劈里啪啦响,这样做的多半是小女孩们。男孩子会把棕榈结的果子摘下来,放在箭竹做的筒子里当子弹,互相射来射去。说到棕榈的花,也是很好玩的。棕榈开的花细黄,但数量可观,往往是一大团一大团挂在枝头,像一只只鹅黄的鸭子,因此,故乡的人把这样的花叫做“棕榈鸭”。孩子们有时也会找一棵很老的棕榈树,把树干锯下来一截,再将那截树干锯成一个又一个轮子状的圈。棕榈树干的圈硬而圆,且容易在中间凿孔。男孩子们就想到用它来做木车的轮子,山村的孩子们很少见到真正的车,他们就自己动手,闭门造出一辆辆车来,满足自己对车和城市的想象。这些车中,数棕榈树做轮子的最为结实耐用。那时我太小,还不会做一辆有棕榈树轮子的车,偶尔会得到机会坐一下那些大男孩做的车。大家先把车抬到毛竹山的坡上,再由其他男孩拉着往前开。赶上下雪,这样的车摇身变成了一辆很好的雪橇,若由大些的听话的狗拉着,坐在上面一定是舒适惬意的。

听母亲说棕榈种植时,须先在挖好的坑里放几块石板。后来,乡间留传下这么一句童谣,“头戴破阳伞,屁股坐石板”,说的就是棕榈,是不是有点哲学在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