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

在乡村，植物是人的邻居，与人的情分格外深厚。

很多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草木的气息。草木为人们驱散病痛，祛除恶疾。乡村的人，自己就是自己的医生，遇见小伤小痛没有人会大惊失色，跑到房前屋后，田边地角刨几块树皮敷上，或者拔几棵野草煎成汤喝下去，不出三五日，也就药到病除了。

我孩提时候，吃过不少草药，印象最深的是村口的那棵苦楝树，少时喜欢吃糖，除了蛀牙，还有就是隔三差五犯蛔虫病。蛔虫常常在我体内作祟，于是我便和苦楝结下不解之缘。母亲常拿了小篮子，到村口的苦楝树上去刮下些树皮，然后将树皮带回，放在锅里煎成汤，让我喝下。苦楝树皮是极苦的药，苦到了无法入口的地步，但每次我喝起来都是很快的，满满一碗苦汤，我屏息凝神，一口气喝下去了，为此常得到父母夸奖。直到现在，母亲还常常念叨起我小时候喝苦楝汤的情形，说我喝药特别不怕苦。其实苦是怕的，只是我不太像别的孩子那样撒一通娇，我好像打小就明白苦药最利于治病。

当然草药中也有留给我甜蜜记忆的。有种叫白茅根的草，我们叫它茅草根，也是小时候经常喝的，熬成汤，具有生津止咳的作用。遇上我伤风咳嗽，父母就要去挖茅草根了。茅草根在爷爷门前的山上就有，沿着山路蜿蜒地往上长。走上去一小段路，路边的一溜草就是了，锄头挖下去，一根根白色的草根就藏在浅浅的黄泥地里。把草根挖出来，剥去外面薄薄的皮，就露出了玉白色的根。白茅根是可以直接放进嘴里嚼着吃的，一嚼就能嚼出满嘴清香，还有甘甜的汁液。很长一段时间，茅草根也是我们童年时代难得的一种零食。我们拿着小锄头去刨茅草根，那真的是一种很美妙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在回忆里更带上了一种清香的甜蜜，让童年的味蕾遇到一种难得的美好，这样的甜蜜在我后来的生活里再无处寻了。

还有一种治疗咳嗽的药，学名叫沿阶草，我们叫它麦冬，那也是一种甜甜的食物，叶片如兰，比起茅草根来，麦冬有较大的块根，味甘甜可口，我们也常拿来吃。由于麦冬有粗大的枝叶，拔起来比茅草根容易，运气好时，拔出来后下面缀着一串惊喜，将它们放到清澈的溪水中洗净，麦冬的块根便显露出一种精致乖巧的模样。

寻找麦冬，便常有一种淘宝般的喜悦。

乡村的草药还有很多，车前草是可以止鼻血、利尿的。桑叶，尤其经霜的冬桑叶晾干后入茶是有清肺润喉、清肝明目、美容减肥的疗效的。枇杷叶是用来镇咳化痰，平喘抑菌的。哪怕是常见的生姜，放上些时日，等干后也可派上很大用处。乡村的女人们在怀孕生产后，有一个月时间需在房里坐月子，那时候婆婆们都要备下炒米粥，用来给产妇们调养身体。炒米粥是产妇们的主食：先将米爆炒至金黄，然后将米放入汤中，煮沸后再加入米线，佐以很多姜末。炒米与干姜都有温中主热、回阳救逆的功效，这样的食物安排对于虚弱的产妇来说大概是合理的，这样的习惯也从遥远的过去一直留传了下来。孩子出生后，产妇们的第一餐炒米粥也照例是要和隔壁邻居分享的。所以，一旦哪家有小生命诞生，乡村的院子里就有干姜的香味伴随着降生的喜悦四处弥散开来。

覆盆子、金银花、五加皮、刀豆、茯灵、橘皮、山楂、常春藤……这些有着好名字的植物们都是可以入药的，在漫长而幽暗的时日里，它们为乡村的人们抵挡了一身疾病，让人们的身体绕过那些意想不到的坎坷，一次又一次走回到健康的状态。

感谢草木，感谢我们沉默的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