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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2.11 行李

行李

如果远行,你会带什么上路?其实,每一位路人的行囊里都装满了故事。

那些有限的可以让我们带在路上的东西,经双手精细挑拣,代表内心谨慎的选择。

八岁那年,我背着一个绿帆布的书包远离故乡,已忘记塞满那个包的琐碎物品了。但两样东西迄今留在我脑海里:一双白色的跑鞋,一撮用布包起来的家乡的泥土。跑鞋是为我的离家,母亲从很远的集市上买回的,但她没答应我马上穿,而是要我把白跑鞋藏进书包里,穿军绿色的解放鞋走到城里后再换上白跑鞋。我当时就是怀抱可以穿上跑鞋的梦想和期盼,一步步向着陌生而遥远的城市进发的,尽管后来事实证明新鞋的尺码比我的脚大出好几寸,但那一定是我生命里最渴望得到的鞋子。之前我从没穿过除深绿解放鞋和母亲用双手纳出的黑色千层底外的其他颜色的鞋子。我本该穿着新鞋离家的,因为担心脚上沾满泥巴,跑鞋成了我第一次出门远行时行李里的物品,让我生出几多向往。那也是带着我第一次穿越城市水泥路面的鞋子。至于那撮泥土,是爷爷从灶台边的地上刨来的黄土,他小心翼翼用布包起,藏进我书包的最里面,嘱咐我到那边后撒在床底下。那也是包里令人难忘的物品,是一件富有血缘味道的东西。那一小撮泥土是一个神圣的象征,宣告了我与故乡的离别,也宣告了我的根在一片黄天厚土的村庄之下。一把黄土就是一个胎记,烙在家谱里,也烙在我日渐城市化的灵魂里,这是行囊里最重要的一件行李,带上了故乡的体温和底色,也带上了故乡的风水与庇佑,让我铭记一生。

坐在城市的公交车里,经常看到风尘仆仆的人,破旧的行囊里装满了各样物品。那些几块钱一件的东西,本来在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轻易买到。但他们不远千里地紧紧抱在怀里:脸盆毛巾,牙膏牙刷,还有草席棉被,这一切与城里人手中缤纷各色的行囊形成明显反差,这一切装在蛇皮袋里的物品都跟生活有关,摈弃了花哨和幻想,就像他们本人一样缺乏光鲜的色彩。但粘满尘土的行李何尝不是一张张写满沧桑的履历呢?更多时候一个行囊里藏着一个家,也藏着一家人的命运辛酸。

我曾见到过一个贵州的小伙子,结束在城市里的打工生活准备回家了。他装好了行李,但一辆新买不久的自行车让他犯难了。后来,这个小伙子充分发挥了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把那辆自行车身上的零件全卸了下来,一并装进一个庞大的蛇皮袋,乐呵呵地背着那辆自行车上路了。每当忆起小伙子背着那个蛇皮袋乐呵呵走远的样子,我眼前总会紧跟着浮现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飞驰在某个大山深处的画面,清脆的铃声写满了欢喜。

我还看见过有个老汉牵着一条土里土气的狗在城市的站台上准备上车,但后来他发现狗显然不是一个合法公民,没有坐公交的权利。于是他拿出了随身带的大麻袋,拎起那只狗的后腿就往袋子里放,这真是一件独特的行李啊。一只土里土气的狗之于他主人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后来,远行的我,行囊里多出了一样特殊的物品:一叠纸一支笔。我倒不是为了随时掏出笔来记录什么。只是每次出门,在我清点过必须要带的东西后,都会想起纸和笔。说起来有点可笑,感觉这两样东西在未知的旅途中能够带给我一种可靠的依赖感。其实一叠纸和一支笔不具备任何效力,但我感觉,将这两样东西放进行囊的同时也放进了一种潜在的力量。我不得不承认,行囊里的纸和笔是我的武器,就像侠客行囊里的剑和战士行囊里的枪一样。带上纸和笔我就带上了勇气!

行李也有它自己的表情,替匆匆的过客们记录了在路上时内心最为隐秘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