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

电还没有到来的漫长年代里，松明是夜晚的主角。

最早使夜晚亮起来的地方是乡下，我们的先人用篝火照亮了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有光亮的夜晚多么好，但篝火毕竟需要太多的树枝，也并不适合在室内点燃。于是有人发现了松明，自老松树身上冒出来的松脂，层层堆积起来，凝结成一块又一块泛着深黄色光亮的脂油。这是一种极易燃烧的物质。小时候，我们经常将其挖下一小块，然后用火柴一点，它哧哧地冒着烟，燃起来，并散出一股松树特有的香味。

带着松脂的松木，被人们砍下后又被劈成一块块的柴火，这就是松明了。我四五岁那会儿，蜡烛已经出现，但松明的身影依然存在。乡村人家，每年还都会藏下些新的松木柴火，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如一支钢笔。粗的一般在室外点，细的在半夜急需起床时用。在夜晚到谁家串门，或者出去办事，如遇上没有星月的时日，山村就漆黑得像浸在墨池里一样。主人家会顺手从柴房里拿起一根松明，点燃，松明的火就照亮了崎岖的路。夜晚，在山路上穿行的人们都喜欢点上一根松明，既能够照亮道路，又能为自己壮胆。松明哧哧地冒着烟，散发着踏实的香味，仿佛是一个热心的旧友，驱散了人们心头那份独自行走的空落感。

爷爷家就有很多松明，叔叔们去上学，家到学校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每天，叔叔们照例会点起一根松明，背上破旧的帆布包沿着高低不平的石路一直向村外走去。起初我还能看见他们的背影，没过多久，我就只能够看见亮着的火把了，那小小的火光随脚步移动，如跳动的星星，照着叔叔们永远地走出了山村，走到了更加开阔的世界。这一直都是我心里向往的一件事情：有一天我也能举着一根松明，独自到远方去，这样的想象对于幼小的我充满诱惑。事实上，很多离开山村外出的人们最初都是在松明照耀下迈开步子的。松明总是率先将眼前的一段路照亮，直到晨曦赶来接应，让每一条道路都泛起晨光。这样山村的人们才能早早地赶到车站，早早地坐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开往远方的车。后来，我真在松明的照耀下远离了那个遥远的山村。

在松明的光亮下，人们出生，行走，死去。在乡村的夜晚，在那些古老的年代里，松明用它冒着热气的光为人们在漆黑的夜里留住了自己的模样，也让人们的脚步能在黑夜继续行进。松明是仅仅属于乡村的，它没有光洁的脸面，烧起来黑烟浓重，很容易将房屋熏黑，也容易将人的脸熏黑。但乡村却并没有嫌弃它，它是乡村里一盏盏天然的灯，是一支支蜡烛，也是一把把穿过遥远时光的火炬。它的光照温暖而又芬芳，那是松树的心里话，在黑夜里讲出来，闪动着真诚。

有多少个夜晚呢？因为松明我们才看清楚了生活。也因着松明那点光亮，我们在崎岖的路上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沟壑，保持了自身的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