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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故园
1.2.6 石头

石头

乡村与石头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意,石头用自己坚硬的外壳呵护了乡村柔软的内心。说到乡村记忆,有一部分是由石头垒起来的。

石头以某种不可替代的身份介入了我很久前生活过的小山村,它的身影遍及生活的众多领域。

让我心情牵绊的是青石路。那些被溪水削去棱角的石头,从溪底走上岸来,走到泥路上,很多石头连在一起,接受众人脚印的检阅,就成为青石路。青石路光滑坚硬,脚踩在上面有清脆的回响。这使我常想起一个词语“跫然”,说的是人的脚步声,其实在城市的路面上,我们很少听到清脆的脚步声了,鞋子敲打在水泥地面上只有沉闷而低落的响,只有青石路上遗落着令人遐想的脚步声。青石路是灵动的,不仅因为令人难忘的声响以及声响背后那张明亮的脸,还因为它契合了乡村的气质。石路所及,散落的房屋、小巧的木楼还有古朴的拱桥都被它顺畅地串起来,它自然的线条让乡村表情柔和、节奏舒放。晴天傍晚,石路上会映出一小块瓦蓝的天和橘红的云霞;雨天,青石湿漉漉的,显得潮湿而干净,蹲下身去还能照出自己的身影,乡下的石路是表情丰富的。

沿着青石路进入村庄,你会走进青石的巷子,巷子两旁是大大小小的用石头垒起的墙,只留出一线天空。巷子是有故事的地方,它介于敞开和隐蔽之间,更接近那些诗意的心灵,斜阳、雨丝、邂逅的恋人,都是巷子里的过客。他们的到来,让青石小巷通往更多回忆和向往。

石头生在深山,是石匠让石头更深地进入乡村的生活。他们让坚硬的石头变得柔软而听话,他们将石头打磨成一个又一个规则的长方体,然后垒成墙,造成房子,并不需要水泥的黏合,匠人们让石头和石头严丝合缝。石头为乡村的人们挡去风霜,留住了安稳而牢靠的生活。石头砌成的墙坚固牢靠,更不会被风雨侵蚀,可以在时间里长久挺立。石头的墙是乡村的日历,记录着日子中各种表情。乡村的岁月无声流失,但石墙上静默着往日的痕迹,静默着风吹雨打的痕迹,每一块泛青的石头都有自己丰厚的履历。

还有石磨和石臼,也是很重要的。石磨用来磨豆腐。豆腐是闭塞山村里的一道好菜,婚丧嫁娶的大事情都得用上。磨豆腐时是一个开心时刻,往往预示着节日的到来,孩子们喜欢围在石磨旁,看着黄豆被磨盘压出白色的汁液,再经过母亲们的一系列魔法,第二天灶头就会多出一大块白嫩白嫩的豆腐。

石臼,最早是用来碎谷子的。到我们小时候,小村里有了碾米机。石臼最主要的活就剩下捣年糕和捣寿桃了。年关临近,每户人家都要做年糕,乡下的年糕真是用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韧劲十足。捣年糕是一件费劲的事,一般得由家里的男人们来干。米粉放在蒸笼里蒸熟后,被倒到石臼中,在倒入前,人们会再让石臼过一遍冷水,使其保持湿漉状态,这样才不会让捣好的年糕粘在臼底,尽管石臼已经有了一个光滑的底。男人们抡起庞大沉重的石锤,一下一下往石臼里捣去,一个捣,另一个人翻,翻的人每翻好一下后,都要把手迅速地放在清水里浸一下。一只手刚离开石臼,那块沉重的石锤就跟着敲下去了,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感觉石锤一直对那只手紧追不舍。小小的我常常放心不下,看着忙碌的爷爷和叔叔们,我总替他们的手担心,觉得捣年糕不但需要体力,更是一件需要技巧和勇气的活。做寿桃的米粉也得经过石臼的,乡下人祝寿离不开寿桃。爷爷奶奶都是做寿桃的高手,那场面是有点隆重的。爷爷奶奶把一团团面粉搁在很大的木案上,铺开了架势。不出多少时间,一个又一个可爱的“桃子”“苹果”,还有各样的动物:“小鸭”“小鸡”“鲤鱼”“凤凰”……都出现在案头上。那是一个温馨和奇妙的时刻,惟妙惟肖的寿桃让我小小的内心充满想象。

石头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里,做着它该做的。它们从不说话,但谁都不会忘记它们的存在。对于山村来说,石头是它的骨骼,跟天地和记忆一样支撑起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