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垛

跟着乡村远去的还有稻草垛，那也是和乡村连在一起的事物。

秋收后的大地，阳光像一杯茶，浓度逐渐淡去。在层层叠叠的梯田间，已看不见金黄的稻浪了，青色稻秆吸足了阳光的精髓，现已变得金黄而脆薄。稻谷从土地回到谷仓，但稻草却留在了土地上，农人将一小捆稻草的头上扎紧，就变成了一个稻草把，把稻草把的底盘分开，田野上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挺立的稻草人。

冬天来临前，农人会把稻草规则牢靠地堆叠起来，变成一座稻草垛。一块田里，或者一个晒场的角落，还有房前屋后，一片略显平坦的土坡上都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身材庞大的稻草垛。

在孩子眼里稻草垛不仅仅是稻草垛，它还是稻草墙、稻草的房子、稻草洞或者稻草的城堡。总之，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建筑，它牢靠，但却不顽固。我说的不顽固是因为孩子们可以随意地改变稻草垛内部的结构。在秋收后的山村里，稻草垛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在孩子们的童年地图上，稻草垛意义非凡。

没有一个乡村孩子的童年可以离得开稻草垛的，否则他们的年少时光就会失去很多乡村特有的乐趣。夏天，孩子们的乐园在广阔的田野和葱郁的森林。秋后的田地突然变得空旷，森林也变得不善言语。孩子们将游戏的场所迁到了稻草垛周围，稻草垛成了各种故事发生的场景，年少的我们在乡村的稻草垛里消磨了很多时光。我们常常靠在稻草垛的一角，那里风吹不到，却能够把阳光围拢，在秋末冬初的阳光下，稻草散发出一种干燥的暖烘烘的香味，那种感觉迄今让人难忘；我们还会远远地冲过去，抓住一把把稻草，比赛谁先攀上稻草垛顶端，攀上去后，就坐在上面，那是乡村天然的沙发，没有娇滴滴的柔软，但可以让人的屁股肆无忌惮地放上去。小小的我们，坐上稻草垛之后，眼界一下子就变得高了，遮挡一下子就变得少了，我们把头仰起来，上面是乡村蔚蓝的天空，多蓝的天空啊，一尘不染；我们把头低下去，一层又一层的梯田像流动的波纹，多流畅的节奏啊。

稻草垛在更多时候连接着童年的秘密，几乎所有人在孩提时候，都希望有一个秘密的地方，希望收藏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每个孩子对秘密都有着一种执著的偏好。稻草垛就成了一个秘密的场所，一座又一座外表平静的稻草垛里都收藏着孩子们调皮而跳动不安的秘密。我们会像土拨鼠一样，从稻草垛底端开始挖洞，挖这个洞是容易的，只要把底端的稻草一把一把地抽出来就可以了，一直把洞挖到稻草垛深处，然后再把挖出来的稻草堆在洞的门口，这样就制造了一个完好无损的迹象。只有这样大的草洞才能兜得住大大小小的秘密。一群孩子顺着草洞爬进去，在里面交换各自的见闻和梦想，交换各种火热的秘密，也交换小小的困惑和不安……当然，一个位于稻草垛中心的洞就像一个圆形的会议大厅，很多重要“决定”都是在那样一个地方通过的。童年的我们也将稻草垛想象成一个又一个根据地，在那里上演了一场场杀伐，演绎了一个又一个英雄的故事。

很早以前，我在一首诗里写到了稻草垛，我把它想象成是大地的草帽。草帽是平易近人的，在它看似平淡的外貌下，却藏着我们童年的魔法，像托伍·杨松笔下神奇的魔法师的帽子。

后来的很多夜晚，身处乡村之外的我都会在梦里遇见那些稻草垛，那散发着太阳味道的稻草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