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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
1.2.2 “大脚姑娘”倪桂珍

“大脚姑娘”倪桂珍

宋耀如回国工作了一段时间,很想回海南文昌看看父母兄弟。林乐知教长不理解他的思乡之情,阴着个脸说:“你刚到新的工作岗位,连一点头绪还没有就想回家,这太不像话了。再说,想家写封信行了,不必请假。”他见宋耀如一脸不满的样子,补充说,“我们上海教区常有人到海南,你把家信交给我,我帮你转交给他们,直接送到你家,这样既快又省又可靠。你觉得怎么样呢?”

宋耀如请不到假,也只好如此。

宋耀如放下思乡之情,在昆山继续传教,工作也挺顺利,工作之闲,那暂时压抑下去的思乡之情又冒了出来。他不仅想父母,也思念那些一起长大的兄弟们。特别是大哥韩政准,在自己的印象里,大哥高高的个子,平时很少说话,除了默默地做家务外,就是带着两个弟弟一起玩。碰到下雨天,大哥就背着小弟,牵着自己,一步一滑地往家跑,宋耀如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跤,有大哥牵着,他少摔了很多跟头。每逢过春节,韩政准就扎纸灯笼,用一根长竹竿挑起来,宋耀如兄弟拿着灯笼到小集镇上玩。大哥的灯笼扎得比别人的好,村上的人都夸他的灯笼又大又漂亮。每当这时,宋耀如就像在夸自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父亲外出做生意回家时,如果带五个肉包子,大哥总要多给宋耀如一个。春天,大哥就糊风筝给他玩,坏了再糊,从来不责备他。大哥是宋耀如朝夕相处的最亲密最可信赖的人。想着想着,儿时的情景就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里,一个片断一个片断地出现,仍然是那么清晰,却又是那么遥远。不知大哥现在怎么样了?随着思绪的翻腾,宋耀如再也忍受不了思乡之苦,匆匆打点行装,踏上回乡之路。宋耀如可能没有想到,他离开家乡亲人12年来,父母兄弟更是日夜思念着他这个海外的游子,特别是父母更是望眼欲穿。这天,宋耀如突然回了家,出现在家人面前时,大家都不认识他了。他不告而别,离家出走时只有七八岁,穿的是破衣破裤,小小的鼻孔还时常拖着鼻涕。现在出现在家人面前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他们怎么能一下子认出他呢?

这天午后,父亲正在家门口的凳子上搓着绳子,宋耀如一眼就认出了他,鼻子一酸,亲切地喊了一声“爸爸”。韩鸿翼没听清,循声抬头,没认出他,只是随口问道:“你找谁?有什么事?”

宋耀如没有回答,急切地一步跨进家门,对着白发苍苍,正低头做着针线活的母亲喊了一声娘。母亲抬头,露出满面狐疑,一双混浊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宋耀如,在他的脸上扫索着。宋耀如看着年迈的双亲,忍不住泪水落下,大声地哽咽着喊道:“妈,我是教准啊!你不认识我啦?”

“是我的儿教准吗?”母亲颤抖着站起来,已是老泪纵横,“是教准从美国回来了吗?”母亲似信非信,但又很快从宋耀如的脸上找到了儿子昔日的影子,又惊又喜地说,“是的,是我的教准回来了!”

宋耀如放下行囊,一把抱住母亲,母亲在儿子的怀里抽泣着,颤巍巍地抚摸着这张既陌生又极熟悉的脸。宋耀如扶母亲坐下,边说边问:“娘,我从美国回上海已经一年多了,工作忙走不开,我写了十几封信给你们,你们收到了吗?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信?你给我们的信?”这时,父亲已经进了门,回答说,“我们从来没有收到你的信。”

宋耀如气得咬牙切齿,知道是林乐知这个美国佬在捣蛋,心里发狠:“等我回去再找你算账!”

父亲告诉他,大哥在马来西亚做生意,弟弟临时到文昌镇有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一连几天,一家人都在诉说着别后的情况,村上熟人的情况,宋耀如处在回忆故人旧事之中,自然也颇多风物依旧,人事悬隔的感慨。父母亲在与宋耀如交谈中,也自然提及他的婚事。而每当此时,宋耀如总是悲伤地流下眼泪不说话。

原来,宋耀如在美国读书时,认识了一位名叫安妮的姑娘。他们是同班同学,课余之时,两人谈学习、谈理想……无话不谈。假日里,两人在达勒姆小河边漫步、划船、唱歌、捉迷藏,相互诉说心里的话。这里,就是他俩的伊甸园。两人朝夕相处,心心相印。只要有片刻的分别,宋耀如便躲在宿舍里给安妮写情书,倾诉对她的爱慕之心。有一封信中写道:安妮小姐,我十分明白,我爱你远远超过爱达勒姆的任何女孩。你是我生活的希望,是我生命辉煌的亮点。自认识你,我才意识到我的生命属于你,我的生命将永远属于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他俩相爱得难舍难分时,安妮得了一种怪病。医生也给她开了一个十分怪的处方,每天必须要捉两条蚂蟥放在安妮的大腿上,让蚂蟥吸她的血。可是,秋天没有蚂蟥。冬天来临时,安妮的生命之花凋谢了。安妮死后,宋耀如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安妮美丽而又动人的脸蛋,耳中时常出现安妮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用我的关爱为你遮挡异国他乡的风雨。”

宋耀如每每追忆与安妮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他的心就荡漾在爱河中,而一想到安妮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自己,他的心就会像刀剜一样的难过。他时时傻想,如果自己多给她几个吻,也许她就不会得这种怪病,就不会离开自己。

母亲听了儿子的哭诉,十分同情。她要把儿子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便安慰他说:“孩子,你别傻了,‘嫦娥奔月’、‘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感人的故事,都是人们编出来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坚强地活下去,安妮的在天之灵才会安息。你如果为她一辈子不结婚,安妮是不会高兴的。你只有活得更好,安妮才会感到安慰。”

母亲的话虽然很有道理,然而宋耀如却一时无法接受另一个女孩。为了让他早日从悲伤中摆脱出来,母亲为他介绍了村上几个漂亮的姑娘,他都无动于衷,母亲只好作罢。

回乡的日子太短暂了,宋耀如告别亲人,回到了昆山。这时,昆山到上海的交通更方便了,只要坐火车就可直达上海。所以,每逢礼拜天,他便坐火车到上海和温秉忠、牛尚周、颜永京等朋友、同学相聚。一天,老朋友温秉忠十分关切地问他,有没有如意的姑娘。如果有什么困难,做朋友的一定为他两肋插刀。

宋耀如没有一丝激情地摇摇头。温秉忠奇怪地说:“你已经不小了,难道你没有七情六欲,是神仙投胎?”

宋耀如又将自己对安妮的爱向朋友诉说了一遍,并悲伤地口吟一首悼念安妮的诗:

她是一团彩云,从我身边流逝。

我是一座大山,藏住她的情丝。

我与她的尘缘,已成永恒诗史。

朋友们听了,不再说什么,但细心的温秉忠却从宋耀如的口中打探安妮的性格、爱好等,为他物色所喜欢的女孩。

又是一个星期天,老朋友们又相聚了。几个人约宋耀如到上海斜桥佩文女子学院游玩。这是美国教会在上海办的一所贵族学校,教学质量是上海最好的。这些女学生们个个出身富豪人家,人人打扮得美丽动人。上海知识界的名人和一些资本家的公子哥儿,都发誓非佩文女生不娶。学院环境优美,女生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吸引着成群的蜜蜂。所以,每逢礼拜天,游客不断,宋耀如当然也知道这个学院的名气,出于好奇,跟着三个朋友跨进了佩文女子学院的大门。一行人走到一个水池旁,温秉忠发现宋耀如愣愣地立着不走了,回头问他:“怎么啦?”

“你听,多么动人的钢琴声。”宋耀如出神地聆听从不远处传来的悦耳琴声,“这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插曲,弹奏得多么好!”

温秉忠的眼里掠过一丝神秘的神情。

“你听,这曲是莫扎特的《魔笛》插曲!”宋耀如对温秉忠说。琴声不断,接着是《马赛曲》。这时的宋耀如已经听得入了神,竟然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周围的人,随着琴声引吭高歌。悠扬的琴声,动人的男高声,吸引了众多的游客,一曲《马赛曲》终了,激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宋耀如旁若无人,激动地流着眼泪对温秉忠说,这是他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因为,他碰到了安妮的灵魂。他认为,世界上除了安妮,谁也弹不出这么优美的钢琴。

温秉忠问:“这琴弹得有这么好吗?我看这个弹琴的人是对牛弹琴吧!”宋耀如着急地说:“不,她绝不是对牛弹琴,我就是她的知音。”

“是真的吗?”温秉忠笑着问。

“你不知道,自从安妮死后,我的灵魂也跟着她去了。可是,今天的琴声让我看到了生命的真相,这琴声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宋耀如认真地说,“我要见见这个弹琴的人。”没等温秉忠回答,宋耀如已不见了踪影。

宋耀如循着琴声找到了这座琴房,可是,一时找不到房门,他只好趴在窗口往里看。一刹那间,宋耀如的眼睛定住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位十七八岁的窈窕淑女,白净的鹅蛋脸上,嵌着两只乌黑动人的大眼睛,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浓密微微上翘的睫毛似乎会说话似地闪动着,两颊粉红,殷红的小嘴,细长洁白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是那么的迷人、神秘和可爱。

温秉忠尾随而来,逗趣地说:“耀如,你是不是中邪啦?怎么两眼直直地瞪着人家?”

宋耀如在朋友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他说:“我见到了这位佳人,被她所激动。她不仅斯文,而且还具有韵味,更有令人神往的高雅气质。”他激动不已地说,“上帝太伟大了,中华民族了不起,塑造出如此动人美丽的小姐。”

事先牛尚周同宋耀如打过招呼,说佩文女子学院有熟人,游玩后可在学院用餐。牛尚周催促说:“现在已到用餐时间,我们去吃午饭吧。”

宋耀如却没有听进,只是愣愣地望着室内。看着他如此神态,牛尚周和温秉忠明白了他的心思,两人相视一笑,硬将宋耀如拖到了食堂。学院为了招待贵宾,在食堂边开设了几个小包间。牛尚周一行三人来到“仙客来”包间,里面已坐了好几个人,宋耀如被他们昏头昏脑地拖了进去,头脑中还是那位姑娘的影子。他们刚刚坐稳,不料那位弹琴的姑娘也跟了进来,坐在一位长者的身边。宋耀如顿时睁大了眼睛,如痴如狂地看着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羞涩的双颊泛着像熟透了的桃子似的红晕,殷红的双唇像盛开的石榴花。

这时,牛尚周在一旁开口了,他笑眯眯地说:“耀如,看你的神情,不用开口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思,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那位姑娘说,“这位美人儿名叫倪桂珍。”他又指着姑娘身边的长者说,“这位是倪小姐的父亲倪韫山老先生。那位是倪小姐的母亲,那位是倪小姐的二姐倪桂殊。”牛尚周一一介绍后,又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位女士说,“这位嘛,是我的妻子倪桂清。”

宋耀如恍然大悟,原来今天的聚会是牛尚周周密策划和安排好的,而且,这位美如天仙的小姐是牛尚周的小姨子。

牛尚周向宋耀如介绍说,桂珍小姐是佩文女子学院的高材生,是学院中的花中之王。提起桂珍的美貌,牛尚周还笑着说起几段趣闻。一次,桂珍在路上走,身旁跟了一串小伙子,由于眼睛只顾着看她,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掉进了苏州河;又一次,一个小伙子看得出了神,前面一根电线杆也没看见,一头撞上去,额头上撞起了一个大大的瘤子,本该清醒了吧?没有,他就像吃了迷魂药似的,仍一步不落地跟着倪桂珍,把倪桂珍吓得一溜烟躲开了。

“姐夫,”倪桂珍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你别说了吧。”

“好好好,我不说这些了。”牛尚周打住了话头,满桌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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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美龄母亲倪桂珍

倪氏三姐妹的家庭在江浙一带很有名望,祖上是明朝宰相徐光启的嫡系后裔。《明史》卷二五一《徐光启传》介绍,徐光启生于明代嘉靖四十一年,即公元1562年,殁于明代崇祯六年,即公元1633年。他不是一般的宰相,而是杰出的科学家,曾编写过许多科学著作,涉及天文、历法、数学、测量、农业、水利、机械、兵器等。其中特别著名的是《农政全书》60卷,约一百万字。徐光启生在上海,后代一直居住在上海地区,而且一代一代都喜欢读书做学问。这个家族早在1601年就皈依了天主教,是中国最早信奉基督教的家庭。倪桂珍父母都是基督教新教(俗称耶稣教)忠实教徒。三个女儿中的两个姐姐性格内向,父母说什么听什么,不敢越雷池一步,按照旧俗从小就缠足。而倪桂珍就不一样了,她最小,父母最宠她,到了五六岁该缠足的年龄,她不肯学两个姐姐受缠足之苦,父母也怕她受这份罪,也就打破旧习俗,依了她。所以,倪桂珍长大后,成了地道的“大脚姑娘”。在那个年代,人们视小脚为美,而大脚的倪桂珍却成了“倾城美人”,那是因为她才貌双全。在孩提时代,在父亲的指点下,她勤勉读书,上学之前,就会背诵唐诗宋词。读小学时,她是班上的学习尖子,14岁时,她以全年级总分第一的优异成绩,被学校保送到佩文女子学院。父亲对她说,你进入女子学院要利用业余时间多学一门功课,人的差异就在业余时间,工夫在课外。倪桂珍记住了父亲的教诲,她利用业余时间学钢琴,久而久之,世界著名音乐家柴可夫斯基、莫扎特、肖邦的主要作品,她都学会了。她学钢琴不是一般地弹弹,而是到了迷狂的境界,技艺高超到使爱好音乐的宋耀如如痴如狂的地步,竟然误以为美国的安妮小姐复活了。宋耀如与倪桂珍结为夫妇,那是琴为媒而结合在一起的。

宋耀如因常到上海教区办事,上海教区给他分了一间房子,作为从昆山来上海办事临时住宿的地方。宋耀如与倪桂珍第一次单独见面就是在他的宿舍。那天,宋耀如把倪桂珍带到他的宿舍时,谦虚地介绍说:“你都看到了,我房间里空空的,除了墙上挂的小号,床头摆着的几本书,其他空空如也,我在昆山的宿舍里也是如此。”

倪桂珍微微一笑,启动着她那迷人的樱桃小嘴,说出了令宋耀如折服的对爱情的独到见解,她说:“有人说爱情是有条件的,需要地位、学识、荣誉、才华、金钱做基础。我认为,这些在爱情的天平上不是主要的。论金钱、地位,论荣誉,不可一世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样样具备,可是,他却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他与一个寡妇相爱,两人似乎生死相恋。可是,拿破仑去了前线后,他给恋人寄去一封封情书后,这位恋人怎么对待他的爱恋呢?她不但一字都不看,统统丢进纸篓里,而且用一顶一顶的绿帽子套在拿破仑的头上。爱情是什么?它是个怪东西,有人说爱情是幸福,有人说爱情是痛苦。我认为,爱情是相敬相爱,共同创造未来。”她显得很激动,顿了顿后接着说,“从外表看,你是个极为平凡的人,但是,我从你空空如也的房间里看到的这些书本,就知道你是个极富有的人,你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只要有这一点,你今后就会拥有一切,什么财富都能创造出来。”

宋耀如惊叹倪桂珍对爱情的见解,但生活毕竟是现实的,他不想让倪桂珍以后后悔,还是提醒她说:“倪小姐,婚姻是大事,我们要面对现实,没有面包的爱情能持久吗?希望你认真思考清楚。”

倪桂珍望着他那墙上的小号,风趣而又十分认真地说:“没有面包,我就靠小号过日子。肚子饿了,你就吹小号给我听,饥饿的肚子就会被小号所迷而忘记了饥饿。”说到此时,她要求宋耀如为她吹一曲小号。

宋耀如吹小号是在美国时跟卡尔将军学的。回祖国后,他办完一天的事,除了看书外,就是摆弄他的小号。倪桂珍要听他吹小号,他便从墙上取下小号,为倪桂珍连吹了三支曲子。倪桂珍就像宋耀如听她弹钢琴一样,听得入了神,但也为他指出缺点。她说:“你在吹莫扎特的《后宫诱逃》时,第三个音符低了半拍。”

宋耀如惊愕地说:“吹了几年了,原来吹走了调都不知道。”

倪桂珍要告辞了。临走,宋耀如仍旧要她考虑两人的关系要不要发展,他说:“小姐,我再次提醒你,我这人除了没有地位、金钱外,还有不少缺点,尤其是我的脾气不太好,好胜心强又倔,喜欢争论,有时又书生气十足,考虑问题不成熟……”

对于宋耀如的坦诚,倪桂珍十分钦佩,她说:“世上人各有性格,不能说什么性格好,什么性格不好。认真往往伴随着迂腐,坚定往往伴随着固执,严肃往往使人呆板,活泼有时落入轻浮,谦逊与谨小慎微相近,虚心往往陷入盲从,精明往往变得狡诈,诚实过分落入愚蠢,自信会变成刚愎自用,太理智显得冷酷,温情往往丧失原则,刚者易折,柔者易弯。总之,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对每个人不能苛求十全十美,怎能要求米兰长得如牡丹花那么壮丽,要求牡丹花发出米兰的香味……”

倪桂珍滔滔不绝,宋耀如无法插话,等到倪桂珍稍稍喘息停顿时,他说:“你说得很对,但是,个性虽然是天生的,但在生活中应该自我完善,扬长避短。”

倪桂珍扬了扬她那美丽的脸蛋,扑闪着一对漂亮的眼睛说:“当然,我并不反对性格的自我完善,但是完善不能失去自我。如果嫌柠檬太酸,把它完善成荔枝,那就不是柠檬了。所以,人也一样,《水浒传》中的李逵就是个鲁莽的汉子,如果将他完善成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那就失去了李逵这个鲜明的人物个性;要叫大大咧咧的孙二娘完善成温雅的深闺小姐,那她就不是孙二娘。你是研究传播基督教的,没有认真严肃,没有与别人争论的高贵品质,这门学问能学到手吗?会有新的发展吗?”

通过交谈,彼此更加了解,特别是宋耀如对倪桂珍的看法,从外表透入到内心,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她不但美丽、聪明、才智过人,而且口才也好,觉得自叹不如。

宋耀如与倪桂珍从相识到相知,很快成为恋人。但是,他们的婚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一天傍晚,两人一同去朋友家做客,出门不远,来到一座小桥边。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声,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在桥头,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宋耀如不知怎么一回事,便上前问道:“请问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们素昧平生,为何挡我们的路?”

那个小伙子眼一瞪,指着倪桂珍大声地说:“她是我老婆,你为何把她从我手中抢去?”

宋耀如一愣,眼睛朝倪桂珍看去。倪桂珍急了,对那小伙子说:“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老婆?你这个流氓!”

这时,小伙子后面窜出十几个手持木棍的打手,“呼啦”一下将宋、倪二人围了一圈。说时迟那时快,倪桂珍突然冲出包围圈,纵身跳入河中。宋耀如也不顾一切地纵身跳了下去,三下两下游到了倪桂珍身边,用尽全力将倪桂珍托出水面。谁知倪桂珍却哀求道:“耀如,你让我死吧。”

宋耀如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死死地拉着倪桂珍,将她拉上了岸。两人还没来得及喘息,那个小伙子和一班人就赶来了。小伙子口口声声要将倪桂珍带回去成亲,他向不远处招了招手,只见七八个人抬了一顶花轿朝这边走来,同时还有一个媒婆样的人扭着身子说:“倪小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请上花轿吧。”

打手们也乱哄哄地嚷着要吃酒,上前要拽倪桂珍上花轿。面对突然发生的事情,宋耀如虽然不知道内幕,但他知道,如果倪桂珍被他们拉上花轿,就成了别人的媳妇了。于是,他紧紧地护着倪桂珍,不让他们靠近。可是,这伙早有预谋的人岂肯罢休,一哄而上,与宋耀如扭在一起。倪桂珍眼看着要被人拖上花轿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和吆喝声:“不许抢亲,不许抢亲!谁抢就打死谁!”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打手们吓懵了,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并放开了拖倪桂珍的手。转眼间,持枪的人来了,厉声地说:“还不快走,否则子弹不长眼睛!”

那个为首的小伙子一看来了四五个持枪的人,吓得一挥手说:“我们走,过两天我们弄到枪再跟他们大干一场!”他狠声恶气地对持枪的人说,“你们等着瞧吧!”

抢亲的人走了,宋耀如这才从倪桂珍口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来抢亲的小伙子名叫保禄,同倪家是邻居。当倪桂珍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保禄的母亲也怀上了保禄。一天,倪桂珍的祖父对保禄的祖父说:“如果我的儿媳生个女孩,你家儿媳生个男孩,我们就结成亲家。”保禄的祖父当时知道对方只是说说而已,两家生下孩子后,都没当一回事。可是,保禄渐渐长大后,十分爱慕倪桂珍的美貌和才能,加上两家说过这么一句戏言,所以,借此紧紧追住倪桂珍不放,口口声声要娶倪桂珍为妻,弄得两家十分被动。现在,倪桂珍与宋耀如谈恋爱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更是心急火燎,生怕倪桂珍成了人家的媳妇,决定先下手为强。一番酝酿后,便纠集了十几个打手,侦察好倪桂珍的行踪,才发生了抢亲的一幕。就在倪桂珍被抢之时,倪桂珍的同学吴蔼云路过此地,见状十分气愤。此时,她身上有一支父亲从美国带回来的小手枪,这是父亲给她防身用的,正派上了用场。为救同学,她扣响了手枪。枪声引来了吴蔼云的一班洪门兄弟,保禄一伙知道不妙,拔腿就溜。

事情过去了,宋耀如以为保禄不会再来衅事了。谁知就在这天后半夜,宋耀如的宿舍门被人一脚踢开,并往他的床上丢了一颗血淋淋的狗头,上面附了一张纸条,写的是:宋耀如如不放弃倪桂珍,就是这样的狗下场。

天没亮,宋耀如赶到温秉忠家中,战战兢兢地将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温秉忠安慰宋耀如,并告诉他说,他已与牛尚周研究过,为防不测,已经由倪桂清、倪桂殊将倪桂珍护送到牛尚周的老家去了。温秉忠此时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倒背着双手,以遇惊不乱的神态对宋耀如说:“老兄啊,事在人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倪桂珍爱的是你,不是保禄。所以,现在的关键是你的态度。你如真的爱她,你们就马上结婚。”

宋耀如一听,不假思索地说:“我的心桂珍最清楚,我对她的爱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我同意马上结婚!”

温秉忠看着宋耀如那副表情,戏谑道:“这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耀如兄,你就听我和牛兄的安排吧。”他拍拍宋耀如的肩膀说,“你先回去,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话分两头,宋耀如听了温秉忠一席话,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离开了温秉忠的家。谁知走出没有多远,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高一矮两人,高个子对宋耀如说:“我俩是奉林乐知教务长命令,来请你去谈话的,请跟我们走吧。”

宋耀如一愣,诧异道:“林教长找我谈什么?”

矮个子笑笑,回答说:“你最近做了一连串的好事情,林教长准备好好奖励你呢!”

宋耀如从他俩的神色里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矮个子更是话中有话。他知道林教长对自己一直无好感,猜测一定是为倪桂珍的事,想训斥自己一顿罢了。不出宋耀如所料,他跟着一高一矮两人一跨进林乐知的门槛,林乐知便拉长了脸,大声训斥道:“你哪里还像个传教士?简直是丢我们的脸,你的桃色新闻在上海几乎是家喻户晓了。”他指着宋耀如的鼻子说,“你还有什么脸面再继续做布道工作?一个传教士公开与民争女,我看你的脸都不要了!”

宋耀如不想争辩,默默地不说话。最后林乐知以布道区教长的身份,要宋耀如与倪桂珍断绝来往。

几天后,宋耀如接到美国朋友的来信。他打开信,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纸片从里面滑了下来。宋耀如一看,原来都是些林乐知写的文章,文章说宋耀如返回中国后,辜负了美国朋友的期望,不认真做布道工作,而是整天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谈吃谈喝,议论女人,给过路的女人打分,最近又与一个青年争夺倪小姐……

宋耀如双手颤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人言可畏,他决定离开上海,先到日本去避避风头。为了不再生出是非,他的这个决定没告诉任何人。这天早晨,当太阳爬上树梢时,他拎着行李箱,悄悄地来到码头,登上了即将开往日本的“神户”号轮船。他站在甲板上,望着上海一幢幢高楼大厦,思绪万千,泪水夺眶而出。离开祖国,离开老朋友,离开自己深爱着的倪桂珍,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事。可是,他实在是被逼无奈啊!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凭泪水流淌。

“你不能走!”一声怒吼,把宋耀如吓了一跳,睁开泪眼,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满面怒气地一把抢过宋耀如手中的行李,指责地说,“没想到你是一个懦夫、一个可恶的薄情郎!你想一走了之,你可知道倪桂珍小姐对你一片深情,她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你。”说着,强拉着宋耀如的手往岸上拖。

宋耀如仔细打量着来者,他觉得声音有点熟,最后想起来了,这个青年就是那天在抢亲时救倪桂珍的吴蔼云小姐。原来,她是受温秉忠所托,女扮男装,匆匆赶来阻止宋耀如的。

宋耀如跟着吴蔼云小姐下了船,在码头上碰到了刚刚赶到的温秉忠。温秉忠不无埋怨地说:“你真没有骨气,林乐知的话就吓破了你的胆?耀如兄,逃避不是办法,为了争取爱情,你应该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他告诉宋耀如一个不好的消息,保禄为了抢到倪桂珍,不惜重金,雇了一个身大力壮的法国军官。昨天,这人带了八个打手赶去嘉定寻找倪桂珍。温秉忠说,“现在倪桂珍那头情况不明,说严重一点,倪桂珍生死不明,你却一走了之,你如果真的走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一听说倪桂珍生死不明,宋耀如差一点急得晕了过去。他稳住了情绪,急急地问:“怎么办?怎么办?秉忠兄,请你无论如何要帮帮忙,救救桂珍,救救我!”

“救你什么?”温秉忠瞪大眼睛。

“桂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宋耀如凄惨地说。

温秉忠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你不要急,我备了一辆马车,我们立马就走!”

宋耀如一行上了马车,飞也似地向嘉定方向奔去。宋耀如惦记着桂珍的安危,一个劲地催促马夫。到了嘉定,他们找到了牛尚周的家。牛尚周一边招待他们,一边安慰宋耀如说:“放心吧,我将桂珍小姐藏在一个破庙里,保禄带着一班人在嘉定转了几圈,也没找到桂珍小姐,只好悻悻地回上海了。”

话音刚落,倪桂珍在姐姐桂殊的护送下进了门。恋人相见,心潮翻滚,自不必说。宋耀如见桂珍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他一个劲地向牛尚周、温秉忠鞠躬道谢。温秉忠说:“现在还不是感谢的时候,我们要赶快研究一下,下面怎么办?”

宋耀如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他知道保禄是不会甘心的,桂珍的安全还不能保证。吴蔼云说:“我看你们两人目前不能回上海,我建议到昆山比较合适。”

宋耀如点头同意。

倪桂珍说:“要想让保禄死了这条心,我和耀如只有立即将婚事办了。”

宋耀如措手不及,他觉得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怎么结婚呢?

倪桂珍深情地望着宋耀如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你。”

温秉忠在一旁笑着说:“还是倪小姐果断,我举双手赞成。”

第二天下午,桂珍的父母从上海匆匆赶到嘉定,宋、倪两人都是新教教徒,他俩在教堂里举行隆重而又简朴的婚礼。谁知,这个消息还是被保禄侦听到了,就在婚礼举行途中,他带着几十名打手,将教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加上看热闹的人,教堂外人山人海。在众目睽睽之下,保禄对着教堂内大言不惭,口吐狂言道:“我限你们在半小时内将倪桂珍交出来,不然就冲进去杀个片甲不留!”

那个法国军官更是狂妄,举着手枪对几十个打手进行训话,宣布捉拿倪桂珍的方案。

双方僵持着,温秉忠沉着地说:“现在婚礼已经结束,宋、倪已是夫妻。我们现在不宜与他们硬拼,最好是和他们谈判。派谁去呢?”温秉忠皱起了眉头。

“我去!”倪桂珍大声地说,“事情由我而起,谁去也没有用。”

“你不能去!”宋耀如首先反对,“你一去就会落入他们的魔爪。”

倪桂珍坚持说:“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我去才可解决问题。”说罢,大步朝教堂外走去,那神情,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大无畏气概。宋耀如岂能放心,紧随倪桂珍身后。

倪桂珍出现在教堂门口,令保禄一行人措手不及,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勇敢地面对这个棘手的场面。就在保禄一行人张口结舌之时,倪桂珍站在门外的石头上,像一位演说家,大声而又激动地说:“乡亲们,还有保禄及其来看热闹的朋友们,今天是我和宋耀如的大喜日子,你们赶来祝贺,我代表宋耀如及家人,表示感谢。”

倪桂珍出人意料的讲话,令所有的人吃惊,教堂内外一片寂静。倪桂珍话音一落,温秉忠、牛尚周等人立即拍手鼓掌。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鼓起掌来。倪桂珍话锋一转,眼睛看着保禄,大声地说:“保禄先生今天带着人来抢亲,他认为我应该成为他的妻子,他的理由是什么呢?就是凭着我们还没出娘胎时,两家祖父的一句戏言,他信以为真了。可是,我们的信仰不一样,我是耶稣教徒,他是天主教徒,我不愿嫁给一个天主教徒。我与宋耀如相爱,今天,我们已在上帝面前结为夫妇。”

“捆绑不成夫妻,有人带绳子来抢婚,光天化日,成何体统!”牛尚周插话了。

牛尚周是本地人,在这里是个知名度很高的绅士,听到他的话,大家都纷纷指责保禄的抢婚行为是不对的。有个老者取笑说:“倪小姐的心已经给了宋先生。你能抢得去吗?你就是抢走了她的人,她也是会再回到宋先生身边的。你这是在抢一顶绿帽子戴嘛!”

众人哈哈大笑,保禄哑口无言,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灰溜溜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