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香港散记

劳动报印刷厂准备更新设备，经文汇报印刷厂厂长介绍推荐，购买香港某报社下线、比我们先进好多年的二手货。1988年8月，报社决定我和副总编一起赴港谈判。此行引起报社上下关注。我们以赴香港旅游的名义成行。任务重，责任大，不容易，那时去香港不容易，很稀罕，机会难得。

（一）

坐落在铜锣湾东首的维多利亚公园，游客进出是无需买门票的。这天我们进得园内，游览了一会，天空突然堆满乌云。抬头，影影绰绰见两只苍鹰在盘旋，它们时而俯冲，时而定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我是个老上海，数十年未曾在申城上空见有这类勇敢的精灵盘旋，莫说苍鹰，即使小小的海鸥，也难觅踪影。而香港却是它们自由翱翔的天地。看来，上海的大气污染程度，确实是令人担忧的。

香港人对生物是备加保护的，有时已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接待我们的张先生说了一件事：

港内有家米行闹鼠患，大大影响了米行声誉。那日，一只油亮肥大的老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啃食米仓。老板一个箭步将它缉拿“归案”，准备对它处以极刑。但根据香港法规，杀生犯忌。老板一气之下，用细绳把老鼠的尾巴扎牢，倒悬于米行门前。不料，此鼠吱吱的尖叫声惊动了路人，路人随之向当局告发。法院遂开庭审理此案，责问老鼠为何不送卫生防疫部门处置之理。虽有律师巧舌作辩，米行老板仍被法官以虐待生灵罪，判处拘役三个月，缓期执行，并处罚款若干。

老鼠在内地被定为“四害”之首，而香港却有人出面保护它的生死权。倘若张先生说的是事实，真有点让人不可思议了。

（二）

上海人喜欢进口货，更喜欢出口转内销的，因为“外转内”质好价“优”。而在香港，我们逛了不少商场，竟没发现一处亮出“外转内”广告招牌的。怀着好奇心问陪同的张先生，他笑着带我们到了一家档次较低的、近似拍卖行的服装店，随手拎出一件簇新的女式上装，指着剪去了商标的领口：“这大概就是你们说的‘外转内’货色吧？”为了加深我们的理解，他说了件我们颇为鲜知的例子。

某国向港内一家公司订购了女式衬衫一万件，厂家加工后多出百十来件。尽管这种款式的衬衫市场价卖百余元一件，老板却把它们送进拍卖行，每件仅几块钱，当然内中也包括些不合格的产品。道理很简单，老板为的是做好这批大生意，赚大钞票，信守合同。还有一条，要处理掉这些剩余产品，制造商必须把商标剪去，不然低价流入市场，有损订货商品牌声誉，将遭侵权官司。

“所以，收入少而又精明的顾客，专门去拣这种没有商标品牌的商品，既便宜又实惠。”张先生说。

以往，我只知道以次充好、赚昧心钱的大有人在，却不曾想到正品贬次、掩优就劣做买卖的也有。同行中有人买了几件，打开领口，商标确实都被剪去，而款式、质地却让人满意。大家都说：“合算，合算。”我也买了两条剪去商标的牛仔裤，每条仅5元港币，带回上海，确实令人羡慕。

（三）

乘电缆车，爬上太平山顶鸟瞰港岛建筑森林，历历在目，令人赏心悦目。

导游兴致勃勃地指着阳光下泛着银光的汇丰大楼介绍说：“这幢钢结构大楼，高52层，老板投资52个亿，每层花掉一亿，可谓世界上最昂贵的建筑物。”他接着幽默地解释：“听讲，如果一旦发生战争或事变，当然不大可能。可以把它一层层拆卸下来，放进集装箱，用船把整座大楼运到安全地带，立即再把它竖起来。”

在离汇丰不远的地方，另一幢大楼正拔地而起，框架全部安装就绪。导游说：“看到吗？这幢正在建筑中的大楼共72层，它将成为香港最高的建筑。这是大陆投资的中国银行大厦，它的豪华不一定比得过汇丰，然而，其高度远远超过它。是由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教授设计的。据说，它的外形风格已经跨入21世纪。”

驱车市区，观赏各种建筑也是件极有趣的事。有的大楼整幢用茶色玻璃砌成外墙，映出四周景象；有的大厦外墙用铝质建材包裹，熠熠生辉。那金色、银色、乳白色、墨绿色，可谓五光十色。

每到夜晚，香港万家灯火，彻夜通明。万千霓虹，把港岛点缀得富丽堂皇，如同白昼，令人如醉如痴。

一位朋友告诉我，如果你在太空遨游，俯瞰东方之夜一片漆黑，从中能发现一个亮点，那便是香港。香港被誉为“百万灯火”的不夜城，号称“百万灯火”，是因为它一夜消耗的电力，代价在港币百万元以上。

（四）

我们到港的第四天，中国民航自广州起飞的一架客机，在香港启德机场着陆时，由于气候突变，大雨滂沱，偏离跑道，一声巨响，整架飞机一头扎进九龙湾海中，机身折为两截，7人遇难，14人受伤，成为香港21年来最为严重的空难事件。事故导致机场暂停起降，飞往香港途中的飞机，大多转飞台北和泰国首都曼谷国际机场。

香港启德机场，据说是人工填海建造，三面环海，长方形半岛式，跑道长度3000余米，像一艘超巨型的航空母舰，抛锚港岛岸边。它每两分半钟就有一架飞机进出，非常繁忙，起降难度很大，要求机组驾驶人员思想必须高度集中，具备娴熟技术和智慧胆识。

事故发生，三五分钟营救人员便赶到机场并动用了直升机。约半小时后，市民已从电台广播中得知消息，紧接着电视台也向观众播放事故现场营救的图像。

第二天，香港的新闻机构、各报竞相不惜版面，刊登从各个角度发来的采访报道。有些大报整版彩色新闻图片，少量文字穿插其中，力争图文并茂，让读者极为详实地了解事故发生的原因，营救、打捞的过程。各报连着数日连篇累牍发表专家评析、乘客访谈、社会反应和舆论。电视台则不间断滚动报道。

我们真正见识了香港新闻同行雷厉风行的作风、社会责任和新闻报道的自由与灵活。接待我们的张先生虽不是执笔从业人员，但他对新闻内部情况很了解，闲聊中他向我们讲述了香港的新闻记者，有些人真像美国一部电视剧中主角亨特警官那样出色的传奇人物，故事演绎得非常精彩。

听他说香港的新闻单位大都与警察局一样，有报警接收装置。案发时被害人向警方报警的同时，新闻单位也能接到呼号，记者与警察几乎同时从各自岗位迅疾出发，争分夺秒赶赴事发现场。

有次，三个歹徒在西环持枪抢劫了一家商行，驾车向山上逃窜。某报两名记者抢在警察之前，风驰电掣般向那辆强盗车追去，紧紧咬住不放，用远距离镜头拍摄新闻照片。歹徒在慌乱中发现追踪车辆非警车，而是辆新闻采访车，于是，便大胆对探出身子抢拍照片的记者，不断开枪狙击。记者毕竟难以招架，此时车轮突然受损，车速锐减，三个歹徒乘机摆脱后，上山又劫换了一辆轿车，绕道下山，穿过海底隧道，向九龙方向驶去。

自以为得逞的劫匪却未料到，警方从记者提供的抢拍照片上，辨析蛛丝马迹，经过侦查，最终把三名嫌犯收入法网。鉴于两名记者的勇敢无畏，既获得独家新闻的最佳效果，又为破案立下头功，受到上司和港府有关部门的表彰。两位记者竟成了名噪一时的新闻人物！

198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