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水”姑娘——抗日战争时的一个故事

1937年“卢沟桥事变”，当时我出生不久，在骤起的枪炮声中，被大人携持，在山东和上海之间逃难。曾经历或目睹日寇铁蹄的蹂躏和惊吓。60多年过去了，童年时的国难，依稀有所存忆。

1943年夏，母亲带着我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妹妹，由二舅父护送，坐火车回山东老家，然后转道去追随在鲁北率军抗日的父亲。

那时沦陷的上海北火车站，除一座售票大楼外，月台无遮挡雨篷，空荡荡无倚无靠。衣着破旧、疲惫不堪、妻离子散、穷困潦倒的乘客，胡乱席地而坐，或锥地而立，护着一包视为命根子的行囊。候车室内，嘈杂而拥挤。

8月的上海天气异常闷热，候车大厅里，臭气、汗酸味令人窒息。人缝里传来轻微敲击汽水瓶的清脆声和压低嗓门的叫卖声：“‘荷兰水’要伐，谁要喝‘荷兰水’……”我毕竟是小孩子，嘴里感到干渴，听到“荷兰水”的叫卖声，不由地循声张望。不远处一个身着褪色“阴丹士林”布短袖旗袍，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如同蛇游一般，在人群里躬身钻了出来。

她纤细的手指，夹着三小瓶汽水。一面轻声叫卖，一面环视四方。既企盼有顾客招应，又仿佛小偷随时会被捉拿一般，显出一种惧怕和惊慌的神情。

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突然爆发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八格亚路，小姑娘的，不许动！”这一声叫骂声，唬出一片沉静，人们迅速躲开，闪出一块空地。只见一个戴着袖标的鬼子兵，如狼似虎般，不顾席地而坐的人群和散乱的行李，朝那个姑娘猛扑过去。他夺过姑娘手中的汽水瓶，像掷手榴弹，朝地上猛摔。炸碎的瓶玻璃，拌着汽水，“啪、啪”溅向人群，散落一地。然后，他又张开魔爪，揪住姑娘的短发，抬起手中的鞭子，劈里啪拉狠狠地抽打起来。

姑娘哭叫着下跪求饶：“太君、先生，我不敢啦！太君饶了我吧。先生、太君……”然而，鬼子并未住手，一口气抽了十几鞭，喘着粗气，口里还伊里哇啦。可怜见姑娘单薄的旗袍，立即爆开横七竖八的裂缝，白晳的肌肤渗出条条血痕。接着，鬼子拽着她的头发，从人丛里向站外拖。姑娘撕心扯肺的哀告和哭叫声，随之渐渐远去。

在日寇淫威下，此时此刻，候车的乘客，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或讲情，唯有男人们的低头叹息和女人们无声的悄悄抹泪而已。因为，同胞们都在同一铁蹄的压迫下，何况，各自也在东奔西跑地逃难啊。

而我，则吓得扑在舅舅的怀里，生怕鞭子向我抽来而寻求庇护。自此以后，看见日本鬼子，我就躲得远远的。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