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西太后初露锋芒

西太后初露锋芒

辛酉政变,是西太后初露锋芒的契机。

咸丰十一年(1861)辛酉,七月十七日,文宗病危,召见御前诸大臣,传谕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并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诸臣请文宗用丹毫手书,帝以手力已弱,不能执管,遂谕“著写来述旨”,所以遗诏中有“承写”字样,至卯时(五时至七时)崩逝。文宗的皇后钮祜禄氏、琳贵太妃乌雅氏均曾奠酒而不及懿贵妃那拉氏。嗣皇帝载淳是那拉氏生的,这当然使她很难堪。但当日即由敬事房首领传旨:“钟粹宫皇后晋封皇太后”,此即钮祜禄氏,时年二十五岁。“储秀宫懿贵妃晋封皇太后”(钟粹宫,东六宫之首,故称为东太后。储秀宫,西六宫之首,故欲称西太后,载淳出生于此),此即那拉氏,时年二十七岁。又称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这是援引明万历朝的故事,但在那拉氏总觉得还有区别,不够称心,所以后来又上徽号,一称慈安,一称慈禧。

文宗晚年,肃顺等的权势已超过各军机大臣,死后便以赞襄王大臣的身份统揽大权,肃顺和慈禧,性格上都属鹰派,俗语所谓“硬碰硬”,原是难以共存,都不喜欢还有比她(或他)更有权力的人。肃顺很得文宗的信重,隐察文宗有忌恨慈禧专横意,乘间以汉武帝对付钩弋夫人故事煽动文宗(钩弋夫人,汉武帝妃子,传说生而两手皆拳。居钩弋宫,生昭帝。后受责,遂忧死。这里指请文宗处死那拉氏),文宗有所不忍。后来醉中恼怒漏言,为慈禧闻知,把肃顺恨得刺骨。

文宗一死,慈禧便以肃顺专权事挑拨慈安,并力主两人一同垂帘听政。慈安以此举违反清室祖制,起先未曾答应,后被说动,但要她先征求恭王奕诉的意见,恭王正想用事握权,便起程抵达行在,祭文宗之灵后,太后将召见,载垣等竭力阻止,杜翰还当众说:“叔嫂当避嫌疑,且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但因太后坚持,奕诉乃约与端华同往,端华目视肃顺,肃顺笑曰:“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奕诉乃独往,两太后涕泣而道载垣等之侵侮,因而密谋杀计。奕诉认为非还京不可,太后说:“奈外国何?”奕诉答道:“外国无异议,如有难,唯奴才是问。”(清代旗籍近臣书面或口头,对皇帝、太后皆称奴才,但奕诉在奏章中是称臣的。此处的对话据《祺祥故事》引录。又,《祺祥故事》中说“既而御史高延祜上请垂帘”,不知是否误记?请垂帘的应是董元醇)

两宫、恭王、肃顺,本来都是“一家人”,这时却各人有自己一本账,形成了微妙的三角关系。

当奕诉回到京师前一天,御史董元醇已有一疏抵达热河行在,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请两宫垂帘疏。由于清室一向无太后垂帘之制,所以疏中以“事贵从权,理宜守经”开始;所谓从权,便是“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不能干预,庶人心益知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稍肆其蒙蔽之术”。董疏中又有“垂帘之仪”语,将应用“制”字而改用“仪”字,亦掩耳盗铃的手段。

董元醇此疏,固为投机希旨而发,但上的时间太早了,恭王还没有布置妥帖,只好“留中”,而载垣等已极为愤慨,便拟一旨驳斥,并说:“赞襄幼主,不能听命太后,请太后看折,亦系多余之事。”杜翰甚至说:“若听信人言,臣不能奉命!”其他诸人,语亦多激烈,声震殿陛,太后为之震怒手颤,幼主因惊怖啼泣,遗尿于太后衣。

八月十四日,钦差大臣胜保自京畿抵行在,乃受奕诉邀结而来。胜保这时任兵部侍郎,亲自督练京兵。对肃顺有示威意,对两宫则为壮胆。

薛福成《庸庵笔记》:“两宫俟恭亲王行后,即下回銮京师之旨,三奸力阻之,谓:皇上一孺子耳,京师何等空虚,如必欲回銮,臣等不敢赞一辞(肃顺所以不让两宫回京,怕回京后不容易制伏慈禧)。两宫曰:回京设有意外,不与汝等相干。”随即命令准备车驾,并派肃顺、奕诉等护送梓宫回京(这也是密定之计)。两宫及幼主在大行皇帝灵前行礼后,即启程回京。九月廿九日,至德胜门,慈安偕幼主同乘一轿,慈禧轿在后。

这时恭王授意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在户部时,屡受肃顺凌辱)等联名上疏于前,胜保之疏又同时抵京。两疏的焦点,也便是(一)控诉载垣等的专擅,(二)请两宫垂帘听政。

两太后即密召恭王面询一切。接着,又将在热河草就的谕旨宣布。旨中除含混地痛斥载垣等无人臣之礼外,只解除八大臣赞襄政务的职任。

到了十月初,诸大臣会议载垣等罪名,久不能决,后由刑部尚书赵光抗论,以为应照大逆不道律凌迟处死。上谕则改载垣、端华赐令自尽,肃顺斩立决。

肃顺是在护送梓宫的途次、留驻密云县时被捕的,由密云而押解宗人府。《庸庵笔记》云:“肃顺瞋目叱端华、载垣曰: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复何言?载垣亦咎端华曰:吾之罪名,皆听汝言成之。故论者谓,三凶之罪,肃顺尤甚,端华次之,载垣又次之。”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云:“以肃顺之才识论之,亦必早知西后之不相容,而有先下手之意,惜怡、郑两王庸才,不能从,故同及于难。”后人亦颇有为此案鸣不平的。《摭忆》又引王伯恭《蜷庐随笔》,极称肃顺之学术经济,迥非时人之伦,因而称此案为冤案。王闿运《祺祥故事》:肃顺“临刑骂不绝,卒以拦阻垂帘,斩于市,而赐二王死,一时无识者谓之三凶,即诏旨亦不知垂帘之当斩也。”末两句意谓,将载垣、端华、肃顺谓之三凶,那是无识之人,应当斩的倒是主张垂帘的人。王文后段,对恭王之好财货,颇有微词。闿运曾入肃顺之幕,待以国士,所以为肃顺鸣屈。《清史稿》评肃顺云:“其赞画军事,所见实出在廷诸臣上,削平寇乱,于此肇基,功不可没也。自庚申议和后,恭亲王为中外所系望,肃顺等不图和衷共济,而数阻返跸。文宗既崩,冀怙权位于一时,以此罹罪。赫赫爰书,其能逭乎?”爰书指记录罪犯供词的文书。意思是说,既然文书上赫然地记载了罪状,那还躲逃得了么?似也含皮里阳秋之意。

肃顺的骄横专断固是事实,但当时如果由他们一派来当权以扶幼主,晚清的政局或许不至败坏到这个地步。虽然这话到现在来说,也没多大意思了。

综观肃顺等所以失败的原因,约有这几点:(一)恭王奕诉是当时亲贵中最负声望的人物,于幼主载淳为叔父,而恭王因曾与洋人谈判和议,颇有周旋,这时实际上已得洋人的认可和支持,所以他对太后的答词有“唯奴才是问”的话,即俗语所谓“保在我身上”。胜保奏疏中也有“且恐外国闻知,亦觉于理不顺,又将从而生心,所关甚大”云云,这一点,很值得我们重视:过去的几次政变,根本不考虑什么洋人、外国,这说明这时外国人的压力和影响,已深入到政变内部。(二)除外国人外,恭王又得到胜保等握兵权的武臣支持。(三)当时诸王大臣中,对西太后也有憎恶的,但她毕竟是嗣君的生母,既然要忠于嗣君,也不得不忠于其母。萧一山《清代通史》下册云:“而两太后,八辅政,一亲王,又系鼎足三分之局。以势力论,则北京(指恭王)较优,以名分言,则行在(指两太后所在的热河)为正,二者合而为一,则辅政之势孤矣。”这是说得很中肯的。慈禧能利用和联络恭王,这也是棋高一着之处。(四)肃顺平日行事,也有不得人心地方。《庸庵笔记》记肃顺被押赴刑场时,“过骡马市大街,儿童欢呼曰:‘肃顺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砾泥土掷之。顷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云”。肃顺以科场、钞票两案,无辜受害者尤多,京中听到杀肃顺,皆交口称快。

总之,就各方面条件而论,肃顺一派是处于劣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