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入宫疑案
前面说过,清世祖以六龄童而登帝位,原是宫廷政变的产物,多尔衮死后,他才亲政,年仅十四岁。当时郑亲王济尔哈朗还拥有辅政之名,世祖鉴于多尔衮的擅权,便摆脱济尔哈朗的干预,谕令内三院:“以后一应章奏,悉进朕览,不必启和硕郑亲王。”(《清世祖实录》)说明他不想再做影子皇帝,也反映他少年时的性格。据僧人木陈忞《北游集》所载:“上龙性难驯,不时鞭扑左右。”当时在北京的耶稣会教士汤若望也说:“他心内会忽然间起一种狂妄计划,而以一种青年人们底固执心肠,坚决施行,如果没有一位警告的人乘时刚强地加以谏止时,一件小小的事情,也会激起他的暴怒来,竟致使他的举动如同一位发疯发狂的人一般。”(杨丙辰译魏特《汤若望传》)这种性格,和他当年在关外的父亲正有一脉相通处。
但他只活到二十四岁,政治上虽有所建树,毕竟成就不大,后人对他的生平,却颇有戏剧性的传说,最显著的为厚宠董鄂妃和出家五台山。
世祖虽只享年二十四岁,却有十四个有名位的妃嫔,而按入葬清东陵等陵墓的后妃计划,则为三十余人。第一个皇后是博尔济吉特氏,即他生母孝庄太后的侄女,与世祖为表兄妹,后来却被废黜,理由是这件亲事原是多尔衮所定,但这只是藉口,因为立皇后时多尔衮已死,实际主持的是孝庄太后。孝庄把她侄女选进宫内为皇后,不但可藉此加强满蒙联姻的政治上作用(她们都是蒙古人),对孝庄本人也可在后宫中多一重耳目,但世祖却不顾大臣的劝阻毅然废黜。次年,又立了一个十四岁的博尔济吉特氏,即废后的侄女,孝庄的侄孙女,对世祖则为姑父。不料后来又要将她废黜,理由是孝庄患病时,第二后对孝庄的礼节很疏忽,可是反对将第二后废黜的恰恰是孝庄,所以后来第二后对孝庄极为感恩孝顺,不过世祖自此即与第二后疏远。单从这两件事情看,世祖长大后,母子之间的感情是并不融洽的。
世祖为什么要废黜第二后?实是想把皇贵妃董鄂氏取而代之。董鄂氏的来历如何?《清史稿》这样记载着:“孝献皇后栋鄂氏,内大臣鄂硕女。年十八,入侍。上眷之特厚,宠冠后宫。十三年八月,立为贤妃。十二月,进皇贵妃,行册立礼,颁赦。(下略)”
栋鄂即董鄂,明代称东古,原为部族名。董鄂氏为满洲世俗,三代武职。后世以秦淮名妓,冒襄(辟疆)爱妾董小宛相附会(据孟森《董小宛考》,冒辟疆是先眷爱陈圆圆而后娶董小宛的),经孟森考辨后,史学界已无人相信,故不必赘述。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董鄂氏是否以闺女入宫,却又是一个疑案。
《汤若望传》中有这样一段传奇性记载:
顺治皇帝对于一位满籍军人之夫人,起了一种火热爱恋。当这位军人因此申斥他的夫人时,他竟被对于他申斥有所闻知的天子,打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耳掴。这位军人于是乃因怨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皇帝遂即将这位军人的未亡人收入宫中,封为贵妃。这位贵妃于一六六〇年产生一子(应为1657年,即顺治十四年。1660年为董鄂氏逝世年份,或因此误混),是皇帝要规定他为皇太子的。但是数星期(应为三个月)之后,这位皇子竟而去世,而其母于其后亦薨逝。皇帝陡为哀痛所攻,竟致寻死觅活,不顾一切。
这是中国史籍笔记中所未曾记载的,汤若望很受世祖的尊重,还对世祖说过“淫乐是危险最大”的话,所以这段史料当可信从。再就军人之申斥夫人,世祖闻知后又打军人耳掴的情节看,似两人已在通情,而非世祖之单恋。
这位夫人之为董鄂氏,应当没有疑问了,那末,她原来还是有夫之妇,但她的丈夫又是谁呢?
我们试从《世祖实录》中有关记载作一推测:
顺治十三年六月,奉皇太后谕:举行册立嫔妃典礼。行旨:先册立东西二宫。
同月,皇太后谕:孔有德女(四贞,养育宫中,年尚幼小)宜立为东宫皇妃。
七月,襄亲王博穆博果尔死,礼部择吉于八月十九日册妃。上以襄亲王逝世,不忍举行,命八月以后择吉。
八月二十二日,立董鄂氏为贤妃。同日遣官祭襄亲王。
九月二十八日,拟立董鄂氏为皇贵妃。先于二十五日遣官祭襄亲王。
十二月,正式册立董鄂氏为皇贵妃(皇太后与太后、皇太子与太子皆无别,皇贵妃与贵妃则是两种名分,皇贵妃次于皇后而高于贵妃),颁诏大赦。
博穆博果尔为世祖第十一弟,死时年十六。清初皇族常领兵出征,西洋人就称为“满籍军人”,所以,陈垣、商鸿逵推测董鄂氏的本夫当为襄亲王。“择吉”所以推后,绝非因襄亲王之死而“不忍举行”。依《清史稿》的“年十八,入侍”观之,她的年龄还长于襄亲王二岁。商氏说:综观官书所记宫闱情状看,太后并不喜悦董鄂氏,第二后孝惠皇后更因董鄂氏得宠而“不当上恉”。董鄂氏可能是入宫后指配别一皇子,即入宫后又出宫而后入宫侍世祖。这和杨贵妃之受宠于玄宗有些类似。所以,董妃的儿子皇四子如不夭折,那末,圣祖(皇三子,佟佳氏所生)未必能继位,宫闱间可能又有纠纷。
《天童寺志》载世祖赐木陈忞御书唐诗一幅,后志庚子(顺治十七年)冬日书,诗云: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此为岑参《春梦》诗。陈垣《汤若望与木陈忞》云:“唐诗多矣,何独书此以赐僧人,盖是时董妃已卒,多情天子,念念不忘美人枕上,不觉遂于老和尚发之。”说得颇有风趣。
世祖对董鄂氏所以如此深情,或许因为得之不由正途,也即“来处不易”,玄宗之特宠杨贵妃也是一例,都由手段上的不正常而酿成特殊深厚的恋情。《长恨歌》云:“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好像杨玉环原是待字深闺的少女而入选,这究是诗人为尊者讳的忠厚之笔,还是故弄狡狯?董鄂之入宫,就官文书看,也是以闺女而径入后宫。要之,孝庄、顺治母子的情欲生活,都留下一重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