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两月之间荣辱大异

两月之间荣辱大异

顺治七年(1650)十二月,多尔衮卒,追尊为懋德修运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八年正月,他的同母弟英亲王阿济格有罪幽禁。十九日,义皇帝及其妃义皇后,同祔于太庙。礼成,覃恩赦天下。诏语略云:“当朕躬嗣服之始,谦让弥光,迨王师灭贼之时,勋猷茂著。辟舆图为一统,摄大政者七年。”清初诸王身后的哀荣,没有一个抵得上他。

与此同时,世祖即命刚林至多尔衮府中将所有信符收贮内库,又命索洪等将赏功册收进大内,并以多尔衮的近侍苏克萨哈、詹岱为议政大臣。

二月初十日,苏克萨哈、詹岱等告发多尔衮死时,其侍女吴尔库尼将殉葬,把从官罗什、博尔惠等叫来,告诉他们:睿王曾密制八补黄袍(衣服上有八种文绣),令与大东珠朝珠、黑貂褂,潜置棺内,又于永平府(在今河北)圈房,以两旗官兵移驻,与都统何(和)洛会等共定逆谋,因出猎延迟未及实行。都统谭泰也揭发多尔衮纳肃亲王豪格之妃,并令豪格子至府中较量射击,何洛会还以恶言骂豪格子。

于是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首,巽王满达海、端王博洛、敬王尼堪及内大臣合词追论多尔衮之罪。满达海等三个人,在顺治七年八月间,都受过多尔衮的处罚。

归纳起来,大致有下列几点:

太宗龙驭上宾,世祖尚在幼年,令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共同辅政,多尔衮却不令济尔哈朗预政,而以母弟多铎为辅政叔王,妄自尊大,以皇上之继位尽为己功。(这一条,也是济尔哈朗最痛恨的。)

将太宗昔年重用的诸大臣攻城破敌之功,全归于多尔衮自己。

所用仪仗、音乐、卫从俱僭拟至尊,造府与宫阙无异,擅用织造缎匹(专门供应内廷的丝织品)。

将原属黄旗的皇上侍臣伊尔登、陈泰一族,刚林、巴尔达齐二族都收入多尔衮旗下。

诳称太宗即位系夺立,以挟制中外。

构陷豪格使不得其死,遂纳其妃,且将户口财产不归公而肥己。言下之意,似多尔衮欲纳豪格之妻乃置豪格于死地。

引诱皇上侍臣额尔克岱青(额克亲)、席讷布库等附己。

一切政事及批票本章,不奉上命,概称诏旨,任喜怒为黜陟。

不令诸王公大臣入朝办事,令日候王府前,以朝廷自居。

以上罪行,由于诸大臣畏多尔衮生前声威,不敢出言,今经苏克萨哈等首告逆谋,详鞫皆实,自应严办,“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

又据《鞑靼战纪》,世祖“发现自己的叔叔活着的时候怀着邪恶的企图,进行暧昧的罪恶活动,他十分恼怒。命令毁掉阿玛王华丽的陵墓(阿玛,汉义为父亲),掘出尸体。这种惩罚被中国人认为是最严厉的,因为根据宗教的规定,死人的坟墓是倍受尊重的。他们把尸体挖出来,用棍子打,又用鞭子抽,最后砍掉脑袋,暴尸示众,他的雄伟壮丽的陵墓化为尘土。在他死后,命运给了他以应得的惩罚。”《鞑靼战纪》的作者为意大利人传教士卫匡国,西名为马尔蒂诺•马尔蒂尼。他于崇祯十三年(1640)来中国,顺治七年,他曾目睹清世祖大婚典礼,所以上引所记情节必是事实,当时朝鲜使臣也说:“摄政王之以谋逆黜庙,一如郑命守所言。而摄政王葬处,掘去其金银诸具,改以陶器云。”(见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顺治八年部分)也可作为印证。

不想到了顺治十二年,诏内外大小官直言时政时,却有吏科副理事官彭长庚、一等子(爵)许尔安上疏颂多尔衮之功,并请复爵号,修坟墓,乃下王大臣议论,却都为济尔哈朗及贝勒尚善驳斥。

彭长庚说:太宗创业,多尔衮之功为冠。又与诸王坚持盟誓,扶立皇上。

驳词说:太宗创业,遴选诸王分理六曹,从未推多尔衮功大为冠。皇上践位,亦非他独效忠诚。

长庚说:遇奸人煽惑,离间骨肉,如阿达礼、硕托私谋拥戴,多尔衮却执大义,立置重刑。

驳词说:这是因为礼亲王代善遣谕多尔衮,言词迫切,多尔衮惧罪及己,始行举首。

长庚说:当时收拾明疆,关内外只知有摄政王一人,皇上远在盛京,多尔衮若于此时称帝,谁能禁之?他却迎驾入关。

驳词说:多尔衮克取明疆之前,济尔哈朗已攻克明之中后所等三城,当时北京不过一空城,其他亲王也能攻克。

长庚说:多尔衮逝世之初,尚无异议,为时无几,朝论纷起,论罪削爵,毁灭过甚。

驳词说:这是因近侍首告,又经过审问核实,怎能说朝论纷起?

长庚说:询之故老,听之传闻,前后予夺之间,似不相符。

驳词说:彭长庚份属新进,所询故老何人,所得传闻何语?

长庚说:豪格妃渎乱一事,愆尤莫掩,然功多罪少,应存议亲议故之条[旧时臣子犯罪,有议亲、议故、议贤、议能等八议(即八辟),凡合八项条件的可减免刑罚]。

驳词说:豪格无故被戕害,多尔衮收其一妃,又以一妃私与母兄阿济格,此罪尚云轻小,则何罪为大?若说议亲,肃亲王豪格难道不够亲么?

长庚说:私匿帝服御用等物,想必由多尔衮传谕织造,迟早送至御前,只是暂贮王府。

驳词说:多尔衮侍女已密嘱潜置棺内,后经首告而搜出,并非暂贮。

长庚说:方今皇上力求安宁,而水旱相继,似同风雷之警。

驳词说:多尔衮在日,岂无水旱之虞?而且现在也并无风雷之警,怎能以《尚书•金滕》的故事比拟?

又如援引周公辅成王事迹,尤属乖谬。周公诛管蔡,因为管蔡通武庚而叛,肃亲王豪格难道也曾叛反?多尔衮企图纳肃王之妃,周公曾有这种行为么?多尔衮为了建避痘处所,私动内帑,苦累官工,“周公又有此行乎?”驳词是用十分严厉正经的态度写的,却使人看了为之莞然。

最后,对彭长庚、许尔安的处分是:本应论死,从宽流放宁古塔(在今黑龙江)。

仅仅两月之间,多尔衮便由开国功臣的义皇帝而沦为脑后有反骨的乱臣贼子,亦征功高常与罪大相应。彭长庚、许尔安居然敢火中取栗,想为睿王充当义务辩护人,结果遭到流放,原是意料之中。他们的官职并不高,也不是多尔衮的亲信,说明当时对“多案”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只是有些人不敢声张,而真正属于多尔衮亲信的,有的人为了撇清关系,脱卸责任,便掉过头来反击旧主,有的人要想撇清也不济事,下一篇中就要谈到为“多案”而掀起的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