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非遗”保护的整体性原则

整体性原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另一个重要原则。非物质文化遗产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与周围的自然、地理、经济、社会、人文、历史等环境一同存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也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能将之分散拆开进行所谓的保护。

在西和乞巧民俗的考察中，笔者特别探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整体性原则的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要保护西和乞巧民俗，就要保护其所拥有的全部内容和形式。这是从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的完整性角度而言的。从《西和乞巧民俗前期准备活动一览表》（见附录1）、《西和乞巧民俗各项仪程一览表》（见附录2）及本篇第一章第二节关于西和乞巧民俗活动的考察来看，其仪式仪程的完整、内容的丰富多样，既是西和乞巧这一作为民众生活组成部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身传承的主要体现，也对西和乞巧文化的再次繁盛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是保护目的和成果的重要体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整体保护，首先是保护其自身的完整性。如果仅仅将乞巧民俗中的歌舞选段化地截取出来，单独进行表演，那么，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民俗生活的文化意义必将失去。同时，这些被截取出来的歌舞也必将随着猎奇心的满足和演艺流派的更迭而销声匿迹。所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也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其二，要将西和乞巧民俗保护与当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和人文、历史、相关的制度、习俗等一并保护。这是从文化与环境之间的共生共存的角度而言的。西和乞巧民俗的产生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与特定自然地理、历史文化和其他制度习俗紧密相连的。从上文所引赵逵夫的论述可知，西和乞巧民俗的产生与秦人早期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而西和乞巧民俗在这个“风俗岛”中较为稳定地保存下来又与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历史事件是分不开的，是与当地的其他风俗习惯、人文制度等联系在一起的。要保护西和乞巧民俗，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能将其从所依存的自然地理、历史人文、制度习俗中单独隔离出来，而应将其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考虑。要特别关注当前经济社会的快速变化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直接影响，关注变化的经济社会中民众的文化需求，关注民俗文化本身的发展，否则就会切断民俗文化事象自我更新、自我发展的能力，甚至最终导致其走向灭亡。

其三，从西和乞巧民俗申报保护的实践中可以看到，只有传承主体、传承人与政府、专家学者、媒体等多方力量形成整体合力，才能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好地传承发展。在西和中国乞巧民俗文化旅游节期间，政府在其主办的文艺演出之外，支持民间乞巧自发进行、促进传承主体和传承人自主性、支持专家学者研究的一系列措施，正是西和乞巧民俗走向健康传承道路的正确选择。在文化旅游节期间，民众既参与到现代节会中，又保持乞巧民俗活动的相对独立性，保证了乞巧民俗的本真性的实现。在民族民俗文化抢救和保护的过程中，只有以非物质文化遗产考察、申报为契机，发挥政府支持发展、协调各方的作用，发挥民俗专家、乞巧传承人和广大民众集思广益的优势，通盘考虑，整体推进，才能共同促进传统民俗的传承与发展，促进其实现新的繁荣。

其四，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注重各地域、各民俗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之间的整体协调，注重经济效益、文化效益、社会效益相统一，处理好整体利益与局部利益，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

目前，针对“七夕”、“乞巧”这个围绕农历七月初七和牛郎织女相关神话的文化节日，全国各地各级政府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已经很多。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为代表的全国性七夕节日申报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赫然在目。而陕西、山西、河南、河北紧随其后，开始博弈，希望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目前，至少有河北省邢台市、山西省和顺县、甘肃省西和县分别获得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七夕’文化之乡”、“牛郎织女之乡”、“中国乞巧文化之乡”的命名。而陕西省西安市也要将“牛郎织女之乡保卫战打响”。全国有河北、河南、江西、湖北等省的十多个地区自称是“牛郎织女”传说起源地。^[5]这种情况固然说明各地已经开始重视以“乞巧”“七夕”为代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但这种仅仅为了当地利益，各执一端的无序申报与保护活动，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正常传承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如果不能摒弃地域偏见和短视效应，采取客观和审慎的态度，全面考察，具体保护，必然导致未被批准的地区的乞巧民俗在很大程度上被漠视甚至被申报成功者替代的情况，失去乞巧民俗文化的多样性本质，必将断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活动的前途。

在各地域之间为了争相申报而争争吵吵的同时，其内部也出现了为突出该地域某一民俗文化而将其他民俗文化类型漠视的情况。在西和乞巧文化旅游节期间，尽管一切都以乞巧民俗作为主线贯穿始终，但其中融入了陇南山歌、唱春牛等民俗事象，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乞巧民俗与当地其他民俗的和谐共存，相互促进。但关于西和县究竟是以山歌为主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是以乞巧为主申报的争论，从当地张罗考察申报之初就一直存在。2006年西和县举办了山歌文化节，其中有乞巧民俗的展演。2007年的乞巧文化旅游节则反了过来，以乞巧为主线，将山歌等融入其中。据了解，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当地政府听取了专家的意见。专家们认为，一方面由于甘肃省已经有“花儿”这一全国闻名的民歌类型申报“非遗”，如果用当地山歌申报，国家不可能给同一个省份批准两个同一类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另一方面当地山歌与花儿、信天游等同属民歌，其式样的具体区别并不是一目了然的。而乞巧民俗在当地有着极大的代表性，且与全国其他地方的“七夕”风俗大为不同。故而乞巧民俗就代替了陇南山歌被用来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由此可见，统筹安排好地域内部各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类型之间的关系，避免因为某一民俗的凸显而使其他民俗受到漠视，也是整体性原则的重要方面。

“文化是民族之根，地域之魂”。这是西和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期间挂在县城大街上的一条横幅。开发旅游和招商引资是西和县政府举办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的重要目的之一，但他们更认识到了西和乞巧民俗作为一个文化品牌，一个地方文化形象塑造所起到的社会效益。这也许正是在明知道短期内旅游开发和招商引资效果不明显的情况下，依然对西和乞巧民俗进行考察、申报与保护的重要原因。发展民族民间文化是造福子孙，彪炳万代的事情，不能斤斤计较于眼前的经济利益。

其五，要取得较好的保护效果，必须将西和乞巧民俗放到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保护体系中整体考虑。由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发展的产物与重要组成部分，将其放到包含既有的物质形态的自然遗产、世界文化遗产、文化景观遗产的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保护体系中去探讨、实践就成了必然选择。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西和乞巧民俗是与物质形态的文化遗产密不可分的。西和乞巧民俗是与当地早期秦人祖先信仰分不开的，是与当地物候、自然环境联系在一起的，要保护乞巧民俗，只有将各种文化遗产同时加以有效的保护，才能从整体上促进其完整地传承发展。同时，探讨乞巧民俗的保护，也必然要涉及相关的文物保护、遗迹保存等方面的内容。这就要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探讨必然是在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保护理论的大背景下进行的。将相关的理论探讨和保护实践脱离开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保护的话语体系、保护活动之外，必将导致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走入死胡同。

坚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整体性原则，就是要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身的完整性，保护其与所处的自然、社会等环境的完整性；就是要处理好整体利益与局部利益，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处理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自然遗产、世界文化遗产、文化景观遗产等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保护体系之间的关系；就是要实现其传承主体、传承人与政府、专家学者、媒体等内外部力量的协调统一，实现其经济效益、文化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协调统一，实现各地域之间、各民俗文化之间的协调统一。

只有承认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是西和乞巧民俗这类群体性传承的民俗文化，在传承中的变化，尊重其源自经济社会发展和民众民俗文化需求改变，遵循自身规律的自然而然的功能转化与自我更新，才能更好地认识和把握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整体；只有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深刻理解西和乞巧民俗文化大规模传承、再次出现盛况的原因，尊重传承主体和传承人对乞巧民俗活动仪式仪程、活动内容及其发展变化的自主性，才能保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发展的活力；只有在非核心要素发生变化、增添活力的基础上，保持西和乞巧民俗核心要素的稳定性，才能促进本真性的实现，实现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脉相承的发展；只有整体协调传承主体与保护主体，各地区、各民俗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注重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统一，才能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进一步发展，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身可持续发展。

结语

目前，国内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旗号下的民族民俗文化保护活动正在掀起一个又一个浪潮。缘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国际话语体系引入而掀起的民俗民间文化保护活动不断兴起，使得一直致力于民族民俗文化调查、研究与保护的民俗学界无比雀跃，深感民俗民间文化的传承发展得到了一次新的、良好的机遇。

其实，所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国内外早已有之，只是称谓有所不同而已。我国历来重视民俗民间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并做出了诸多努力。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及冯骥才等诸多热心民族民间文化的专家为代表，在现代工业化、城市化、商品化对于传统文化造成巨大冲击、传统文化面临生存挑战的时候，广泛呼吁，保护民族民间文化。民俗学界的诸多学者也积极投身其中，开展着民族民间文化的调查、记录、保存、保护与研究工作。

随着我国昆曲、古琴艺术等先后被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国人大批准我国加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公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声名鹊起，特别是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先后颁布，全国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申报、确认与保护工作大规模开展，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与支持。西和乞巧民俗的再次发现与繁荣即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全国范围内的“七夕”民俗活动整体上处于不景气、甚至面临消亡的状态。如何抢救和保护处于濒危状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将之收进博物馆，搬上舞台，还是按照一些观点所主张的保持当地经济社会不发生变化，以保护所谓的“原生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经济社会的发展势不可挡，不可逆转，而随之产生的人们的文化需求也会发生一定的变化，那么，作为经济社会和民众需求产物，作为上层建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持自身既有特色不断传承与寻求发展就成了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缺一不可。

西和作为全国乞巧民俗的一个具体样本，作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个案，其乞巧民俗活动从古代自发传承到现在，依然长盛不衰，甚至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背景下出现再次繁荣的现象，值得深思。与一些人将之简单归因于自然地理的天然阻隔、经济社会的不发达不同，本文指出这只是其中的表面因素，西和乞巧民俗今天依然保持盛况具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方面，当地自然环境、经济发展与社会文化，国内外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活动的兴起，国际话语的引进和政府介入，毋庸置疑地对西和乞巧民俗的传承发展与再次繁荣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构成了外部原因。另一方面，传承主体与传承人——广大参与民众的积极性和热情才是西和乞巧民俗大规模传承的最主要原因。西和乞巧民俗在当地长期传承形成的一惯性，传承基础的拓展与传承方式的改变，以及当地政府与当地专家、学者的努力，因为顺应了经济社会的发展变化，满足了民众对于民俗文化的需求，与之共同促成了西和乞巧在当代新的繁荣，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内部原因。

西和乞巧民俗并不是因为保持一成不变才取得新的繁荣，而是在保持核心要素稳定的前提下，通过非核心要素的替换与具体功能的自我更新来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其所遵循的自主性、本真性和整体性原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原则，也是其实现要素替换与自我更新，保持既有特色继续传承的重要保障。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形成各界踊跃、全民参与的合力，需要进行通盘考虑，保护传承人和传承主体的自主性，保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本真性，需要在前人工作基础上开展更大范围和更为全面的保护，需要各阶层、各地区、各民俗文化之间的统筹协调，需要“瞻前顾后”、“左顾右盼”，注重各项保护实践和各学科研究之间的相互联系与交叉重叠。只有这样，才能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更好、更有效地开展，才能促进民俗民间文化的蓬勃发展，迎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文化发展新的跨越。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能力、切入点的局限，本篇文章难以避免地存在很多不足：

其一，注重经验总结，而没有教训的批判。一方面，自己的切入点更多地在于总结经验，以便为以后的保护工作提供有益的借鉴；另一方面，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话语下，西和乞巧民俗文化的保护才刚刚开始，至少目前来看，看不到大的失误。

其二，只有西和乞巧民俗的本体研究，而没有与其他地域开展比较研究。这与调查地域的单一性有关，而更多的是，笔者深感同时驾驭两地、甚至多地方乞巧民俗，进而开展比较研究的能力有限。

其三，对专家学者研究成果的借鉴不够全面。一方面，由于之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研究成果多分散地见于民俗学、人类学等各学科之中；另一方面，由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专门性研究的开展是最近几年才大规模开始的，文献的更新比较快，限于搜集的手段有限，造成了文章的搜集相对而言并不全面。

【注释】

[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文文本）.文化部外联局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世界文化公约选编（中英对照）.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年6月：20—34.

[2]王文章主编《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第323页.

[3]王文章主编《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323页。

[4]刘魁立.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整体性原则.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2009年3月22日浏览，网址：http://www.ihchina.cn/inc/detail.jspinfo_id=119.

[5]中新网记者李瑾、李斌《中国“七夕”文化之乡花开河北邢台天河山》一文报道，2006年7月30日，首届河北省“七夕”情侣节暨第二届中国·邢台天河山“七夕”爱情文化节在河北省邢台市“中国爱情山”——天河山开幕；山西新闻网、三晋都市报记者李尚鸿《“牛郎织女之乡”：定格忠贞爱情》报道，2007年8月19日，山西省和顺县首届中国牛郎织女文化节暨第三届消夏避暑旅游节开幕；西安新闻网-西安日报记者张平阳《牛郎织女之乡保卫战打响》报道，2007年3月4日，西安市召开牛郎织女传说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研讨会；人民网甘肃视窗记者王旭峰《传承乞巧民俗文化建设魅力文化西和——西和将举办“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报道，西和将于2007年8月18日—8月22日举办“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详见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