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比兴之比较

比兴手法在清代女性民歌中运用地比较多。比是比喻，“以彼物比此物也”。由于清代女性民歌的作者大多受教育较少，抒发情感与描写事物时当然不会咬文嚼字，而有时又不适宜直接说明，只好借助他们熟悉的事物来打比方，以增进双方的沟通与了解。因此清代女性民歌中的喻体皆通俗易懂，形象明了。如《万花小曲·茉莉花未开时珍珠模样》：

茉莉花未开时珍珠模样，开来时香更香。赏花人闷倚在阑干上，欲待要摘一枝，怎奈我手不长。十二个时辰，乖乖，刻刻的把你想。

以“茉莉花”来比喻思念中的“乖乖”，大大加强了民歌的形象性及表现力，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万花小曲·绣球花你情儿拿不定》：

绣球花你情儿拿不定，玉簪花外面好，里面是虚情。芙蓉花寂寞忧成病，梅花清瘦了。并头莲两下分，水面上杨花。哥哥，飘飘无定准。

用大量日常所见的植物，将抽象的感情变得具体。其他如《霓裳续谱》卷四《一对鸟儿树上睡》，借鸟喻人，全篇写一对恩爱的鸟儿被人为地打散，以至于“一个儿南往，一个儿北飞”的伤心情景，实则是比喻两个恩爱的人被人为拆散的悲惨事实。《白雪遗音》卷三《一枝梅》，全篇用比喻，写出了姐儿对爱情的执著。《霓裳续谱》卷六《我好似蜻蜓》，全篇用比喻，表现了妇女的漂泊与孤独之感。

清代女性民歌中充分继承了“兴”这一传统修辞手法。如《霓裳续谱》卷八《莲子花开》：

﹝玉沟调﹞莲子花开莲心动，藕叶儿玲珑，荷叶儿重重。想当初，托你担水将你送；到而今，藕断丝连中何用？奴比作荷花，郎比作西风。算将起来，荷花有定风无定。（重）

“莲子花开莲心动，藕叶儿玲珑，荷叶儿重重”一句采用“比兴”的手法，以它为起句，既为女子与心上人当初相爱铺设了一个宜人的背景，也描绘了当初他们二人心意相投的动人情景。这几句所描绘的富有暗示意味的景致引起下文中女主人公的柔肠百转，悲从中来。今昔之不同，女主人公将自己的希望和失望，欢乐与悲凉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等”字上，含蓄地指责了负心男子的变心行为，将失恋女子的哀怨之情，无可奈何之色呈现了出来，不能不使有情之人为之心动。再如《霓裳续谱》卷八《露滴香阶》：“﹝平岔﹞露滴香阶，月照花台，带酒的才郎转回来，站不稳的身子倒在奴的怀”中，“露滴香阶，月照花台”一句起到引起下文“才郎”的迟归。其他如《霓裳续谱》卷八《哈吧狗儿汪汪的叫》：“﹝垛字寄生草﹞哈吧狗儿汪汪的叫，忽听的外面把门敲，莫不是疼奴的人今日到”等，则是以“兴”交代了事件，增强了民歌的诗情画意。

民前乞巧歌中也继承了比兴这一手法^[37]。民前乞巧歌中的“比”是歌者为生活中所见的事物，是对世俗生活的反映，呈现出生活化与本土化的特点。如西和乞巧歌：

那家的儿子锤头大，立到一起算个啥？（《西和乞巧歌·金蹄子花，银蹄子花》）

二姐娃成给东门下，一个铁印升子大。（《西和乞巧歌·大姐娃成给南门下》）

草川有个王把式，夹着碌柱上树哩。功夫深拳法妙，一拳打死了金钱豹。（《西和乞巧歌·草川有个王把式》）

一盆水，清涟涟，我给巧娘娘洗白脸。头上青丝如墨染，两股子眉毛弯又弯。杏核儿眼睛圆又圆，……鸭蛋白脸真稀罕，脖子上戴着银项圈。（《西和乞巧歌·一盆盆水，清涟涟》

一时大雨如盆泼，家家门上水成河。（《西和乞巧歌·五黄六月起黑风》）

年年打仗抓壮丁，干骨头上抽瘦筋。（《西和乞巧歌·抓壮丁》）

这些比喻朴素无华，感情真实，乡土味很浓，是作者丰富生活阅历的体现。如果没有细心的体会是比喻不出来的。

此外，还有些乞巧歌中的比喻呈现出世俗化与概念化的特点，如陕西彬县《乞巧歌》^[38]：

巧娘巧，乞巧来，锅锅灶灶立起来。快把巧娘迎下来，给咱做出饭菜来。递根擀杖你擀来，擀出薄面花卷来；给把刀子你切来，切的细面如丝线。

再如西和乞巧歌：

按住的牛头强扭的瓜，女子娃婚由不得她。（《西和乞巧歌·大姐娃成给南门下》）

温温水，新麦面，两把揉了个活闪闪。擀杖一滚月儿圆，提起一口吹上天。提银刀，切细面，一攒一攒像丝线。下到锅里莲花转，夹到嘴里咬不断。（《西和乞巧歌·温温水，新麦面》）

帽盖子后面耍长虫，瓦眉儿上下像搧风。（《西和乞巧歌·泼又泼》）

一着枪子儿就爬下，大刀一砍像切瓜。（《西和乞巧歌·老鸹钻到鸡窝里》）

晒干的茄子放油煎，大旱不过十七年。（《西和乞巧歌·十八年遭大灾难》）

没料到前院起火了，北平城里枪响了。（《西和乞巧歌·东洋鬼子存心挑事端》）

倒挂牛蔓蔓胡缠哩，打官司要有银钱哩。修了牌坊当婊子，钱是县太爷亲老子。漆木桶子掉了底，县太爷认钱不认理。（《西和乞巧歌·打官司要有银钱哩》）

其他如《西和乞巧歌》卷一《姊妹几个打秋千》中，四姐妹打秋千的比喻。这些比喻都以大众常见的、非体验性的喻体来进行说明，呈现出世俗化与概念化的特点。

民前乞巧歌中，兴的手法也比较常见。一是起兴的句数不定。有一句起兴，如西和乞巧歌：

北山里下雨南山里晴，势成女子不如人。（《西和乞巧歌·北山里下雨南山里晴》）。

一样的戥子十样的银，女子不如儿子疼。（《西和乞巧歌·一样的戥子十样的银》）。

金蹄子花，银蹄子花，女子许给商户家。（《西和乞巧歌·金蹄子花，银蹄子花》）。

红心柳，杈对杈，姐姐今年十七八。（《西和乞巧歌·红心柳，杈对杈》）。

装了半笼子苜蓿花，阿家准姐姐转娘家。（《西和乞巧歌·装了半笼子苜蓿花》）。

一对鸳鸯一对鹅，姊妹四个织绫罗。（《西和乞巧歌·一对鸳鸯一对鹅》）。

头上的豆儿，脚下的瓜，姊妹坐下来扎花。（《西和乞巧歌·头上的豆儿，脚下的瓜》）也有两句兴起的，如：

竹子砍了划篾条，编成笼笼摘葡萄。桑木扁担闪溜溜，担上担担走秦州。（《西和乞巧歌·竹子砍了划篾条》）。

一碗凉水大家喝，扎花的丝线各扽各。提上笼子才下坡，迎面碰着个学生哥。（《西和乞巧歌·一碗凉水大家喝》）。

横岭山上九眼泉，九泉吐珠一串串。出山的凉水凉透心，喝上百病不再生。（《西和乞巧歌·横岭山上九眼泉》）。

观山顶上响铜钟，正月头上要立春。残雪只在高山嘴，立春一过是雨水。（《西和乞巧歌·二十四节气》）

立秋以前地动哩，老天要收人命哩。地下黑龙翻身哩，世上人人担心哩。（《西和乞巧歌·立秋以前地动哩》）

二是常常一物多兴。如：

豆芽芽，麦芽芽，把愿许给巧娘娘。根根豆芽根根线，大红绸子缠一转。金芽芽，银芽芽，今儿个献给巧娘娘。今儿个桌上献一献，黑了掐着想心愿。（《西和乞巧歌·豆芽芽，麦芽芽》）

综上所述，赋、比兴手法的运用，凸显了清代女性民歌与民前乞巧歌的艺术魅力。当我们在欣赏这些民歌时不能不被它们的艺术魅力所征服。

【注释】

[1]冯梦龙等编著《明清民歌时调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2页。

[2]赵兰馥《〈乞巧歌〉与我所经历的乞巧节》，《甘肃文苑》，2010年第1期。

[3]刘锡诚《西和乞巧歌序》，赵子贤编纂，赵逵夫校订《西和乞巧歌》，香港银河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

[4]张玉柱主编《齐鲁民间艺术通览》，山东友谊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页。

[5]郭斌主编《中华文学百家经典·袁宏道张岱集》（第四十五卷），伊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22页。

[6]谢艳春，封尘编著《远古的记忆》，甘肃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32页。

[7]瞎好：方言，好坏。

[8]选自追梦四川，2008-07-1117:49，网址：http://www.dreamsichuan.com/ bk1/z/100005/dh/tq/fo/

[9]武空明《乞巧歌》，武空明的角落，西祠胡同，2008-06-1116:49，网址：http://www.xici.net/#u10922405/d72048514.html.

[10]多哉：方言，“几时”的意思。

[11]华杰《采花谣——陇上采风录》，甘肃省群众艺术馆，2003年，第164—165页。

[12]礼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礼县志》，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57页。

[13]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甘肃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歌谣集成》（甘肃卷），中国ISBN中心，2000年版，第358页。演唱者：张引儿、赵美子、张托儿、赵姑娘、赵登登等。采录者：刘志清1978年12月14日采录于礼县永兴峡口。

[14]陈泳超主编《中国牛郎织女传说》（民间文学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10—411页。口述人：刘范氏，女，已故，文盲，农民，住利民南街。搜集者：程玉启，干部。采录时间、地点：1962年采录于虞城县利民公社利民南街。

[15]陈泳超主编《中国牛郎织女传说》（民间文学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48页。

[16]冯梦龙等编著《明清民歌时调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9页。

[17]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山西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歌谣集成·山西卷》，中国ISBN中心，2009年版，第269—270页。口述者：陶富海。采录者：狄西海，1987年春节采录于襄汾县丁村民俗馆。

[18]稀活：方言，不好活。

[19]选自李德复，陈金安主编《湖北民俗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60页。

[20]手襻：西和一带五月端阳节除小孩子带荷包（香包）之外，男女孩子还要在手腕上带五色丝线搓成的花手襻，带到七夕节脱去。女孩子的手襻在送巧时一起脱去，挽结起来，拉在河两岸，象征性地搭桥。有的地方在迎巧时也用来搭桥。

[21]样样儿（第二个样字念轻声）：样子，形式，种类。

[22]样样（声调不变）：各种各样。后面两句的“样样儿”同此。合：方音如石、斗、升、合的“合”，读如“锅”。

[23]裹肚子：肚兜。

[24]样样儿来：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来几下。

[25]算对了：总算好了，心上总算踏实了。

[26]孙诒让著，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第七册)，中华书局, 1987年版，第1842页。

[27]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34页。

[28]朱熹著《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29]鲁迅著《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53页。

[30]参见薛世昌《原生态言说与西和乞巧歌的赋比兴研究》，《兰州学刊》，2011年第4期。

[31]“核”：西和方音同“胡”。

[32]心疼：方言，可爱，漂亮。

[33]戴顶儿：指作官。清代官员的帽子尖上有顶子，用宝石或珊瑚、水晶、玉石、金属等制成，以其质料和颜色分别官阶的品级。“顶儿”即指顶子。

[34]膝裤：民国早期以前妇女小腿上缠的一种布，方形，双层，有里有面。

[35]挑：方言，剜。

[36]了心愿：了结心愿，完成心愿。

[37]薛世昌《原生态言说与西和乞巧歌的赋比兴研究》，《兰州学刊》，2011年第4期。

[38]陈泳超主编《中国牛郎织女传说》（民间文学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52页。搜集者：梁炜，男，30岁，龙高乡高村人，中学教师。